該由誰統治國家?
很多人對民主的理解不過是「人民當老闆」。誰該統治國家?當然是人民。
但這個說法有問題。人民幾時管理過國家?我們對國家機械的大部分操作一無所知,政治上處於被動。生氣時上街或發牢騷,僅此而已。在很多民主國家,金錢而非實力決定了誰有影響力。
「人民當老闆」這口號很好聽。但很多人不想當老闆,只想當消費者。很多大馬人真正想要的,是精明能幹又聽話的政府:政府幫我搞定一切,但如果老子不滿意,政府要聽我的話。
到最後,這樣的制度解決不到什麼。每個人要的不同。在國家大事上,我們不見得比政客聰明。務實、照顧大局的政客不討喜。反而像特朗普(Donald Trump)那樣「說出大部分人心聲」的人會操縱我們的情緒,上位了再說。
同情專制的朋友W覺得:大眾愚蠢、短視,菁英才清楚什麼對人民最好。如果權力不集中,政府造福人民的政策將備受阻擾。何況,我們本來就不想自己做主,只想專心賺錢享樂。
W是對的。群眾短視而自私,容易被恐懼操控。我們討厭政治,想要強而有力的領袖。所以俄羅斯人把普汀當英雄,德國人也曾經投票選出希特勒。我們常常想要一個仁慈的獨裁者,在民主國家也一樣。
所謂民主的悖論是,如果大部分人民想要獨裁者,那獨裁不就合理了嗎?
大家先看看一個簡單的問題。誰該統治國家?
朋友W說:羊群需要英雄領導。孔子說:該由賢君治國。柏拉圖說:哲學家應該當國王。馬克思說:讓無產階級統治。民運人士說:讓權力回到人民手裡。伊斯蘭份子說:真主是唯一的領袖。他們都相信:我要的領袖上了位,就會解決一切問題。
這就是關鍵。很多支持民主的人和極權主義的擁護者犯下同一個錯誤:他們只問「誰來統治國家」。親睹納粹思想崛起的「二十世紀最偉大哲學家之一」波普爾(Karl Popper)在《開放社會與其敵人》中寫道,「該由誰統治」是個偽問題,它讓社會不可避免地走向暴君和極權。為了讓理想的統治者掌權並持續掌權,我們最終會親手破壞體制。
波普爾說,更重要和現實的問題是:「要怎樣確保無需流血暴力,就可以讓不好的統治者下台?」
我們不假思索地交出權力,把英雄推上龍椅。但他可能辜負眾人的期待。為了隱瞞承諾的無法實現,為了「老百姓一時不明白的長遠計畫」,他可能把批評者丟進監獄。或許他沒讓人失望,到死都是明君。但死後呢?「誰該統治」的老問題又回來了。為了回答問題,他的繼承人將搬出血統、宗教或軍隊。那時我們不革命,還可以選我們要的答案嗎?
我們常不理智,但英明的領袖也會錯。權力讓聖人瘋狂。獨裁者的失策可能造成災難。以前太多這樣的例子。毛澤東可能相信文革和大躍進正確,犧牲是不得已,批評者是沒遠見的反動份子。民主國家的群眾也不一定對,常把狂人當英雄。但我們感受到政府失策帶來的痛苦,會在情況太糟糕前把狂人拉下台。
在成熟的民主社會,我們未必選得到理想的領袖。但我們可以用選票懲罰失敗的政府。通過權力制衡,人們能把不好的政府趕下台。(波普爾相信,兩黨制好過比例代表制,因為能避免政黨結盟逃避懲罰。)政黨要繼續掌權,就要專心治理國家,交出讓老百姓滿意的成績單。在這樣的體制下,我們不是統治者,而是無情的裁判。
這不是說我們別無責任。政治體系需要大家一起保護。我們要有言論自由,要有權知道真相、擁有知識,才能保持警惕、監督政府。就算政府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我們都不可以放棄自由。如果沒有自由,大家就要爭取到底。不然的話,我們將不知不覺交出把政府趕下台的權力,或對國家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
我們以後或許會設計出更接近理想的制度。或許,新制度能讓大家選出更好的政府。但那個制度必須有同樣的承諾:如果政府做到不好,我們可以和平地趕它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