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族都在做什麼?
我搭火車上下班時,喜歡偷看其他乘客手機上的內容。
對一些老人家來說,不管你用手機做什麼,都一樣是「玩手機」。當車上70%的乘客都專心「玩」手機(其他30%在睡覺),我們難免覺得他們都做同一件事。也難怪一些長輩覺得,人們除了玩手機什麼都不做了,文明快要崩潰。 手機有什麼好玩?
我偷瞄對面青年的手機,他在讀《挪威的森林》。讀電子書比讀實體書少了點文青氣息,人家會以為你在讀臉書,不會肅然起敬。不過至少好過不讀書的97%大馬人。
左邊的穆斯林則用手機閱讀阿拉伯經文,是《可蘭經》嗎?不管你覺得宗教對人有什麼影響,智能手機已經成為人們接觸宗教的一個管道。
拼命玩手機的不只是年輕人。我右邊的老伯伯看著手機沈思,手指偶爾在螢幕上滑動,他在玩中國象棋。據說象棋始於唐,是歷史悠久的益智遊戲。很多人也用手機下圍棋,圍棋可是君子四藝之一呢。
很多人比較喜歡玩Candy Crush,但先不管Candy Crush和象棋差幾遠(對我來說都只是遊戲),在火車上玩遊戲的人不算多。比較多人用手機聽歌,他們都有戴耳機。
也有人用手機看電影玩遊戲時沒戴耳機,吵到其他人。但很少人這麼做,多數人都不敢搞到全車人不爽。當低頭族不代表不需要顧慮到其他人,適時低頭甚至算是社交技巧。
今天,如果兩個人沒了共同話題,場面開始變冷,就會假裝滑手機。老一輩的人會看手錶,說時間不早了。更老派的會說「天氣很好」,那樣只會讓雙方更尷尬,幸好今天很少人那麼做了。還是低頭看手機比較給面,畢竟我們隨時都會收到來自老媽或老闆的信息,檢查手機天經地義。
所以低頭滑手機不只可以化解很多尷尬的局面,有時甚至是禮貌。同事說在日本,如果有人在火車上大聲講話,全車人都會給他臉色看。如果有來電,禮貌的做法是預先設置silent mode,然後用Line跟對方交代。所以在東方禮儀之邦,乘客不會「和身邊的人有正常交流」,大家都是低頭族。
怎樣算和身邊的人有正常交流呢?我想長輩是說要和陌生人講話,「你好,我叫曹建廷,今天能和你一起搭火車真好,可以做朋友嗎?」據說手機出現前大家都這麼做,那時人們等車時都友善地和陌生人聊天,而不是低頭讀報紙、看書或小睡,因為那樣做跟低頭族有什麼差別呢?
事實上,我們常分不清原因和結果。很多人覺得科技讓我們少溝通。要怪罪科技造成代溝何其容易,彷彿問題不在我們身上。但科技不會讓人不合群,反而讓本來就內向的人有新的溝通方式,讓他們多交朋友。愛說話的人怎樣都會找人說話,內向的人如果沒有互聯網只會更寡言。
上面說到人們用手機做各種事情。但我在車上注意到,多數人都在用手機和親人、朋友或同事交流。螢幕上通常都是WhatsApp、Line、微信或臉書。他們在手機上的互動是開心的嗎?心事重重嗎?是在吵架?談生意?說對不起?還是和愛人甜言蜜語?科技做到的,難道不是把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帶到了任何時間地點?
我最近在《經濟學人》讀到,有學者研究英國學生怎樣用社交媒體後發現:學生在臉書上發布群拍照片(即一群朋友一起合拍)的次數,是自拍照片的5倍。人生性自戀,自拍也沒什麼好羞恥。但只看到年輕人自拍就斷言人們越來越自戀的長輩,恐怕看得太淺想太多了。
何況,很多時候是科技促成了面對面交流。我在網上認識了很多對我很重要的人。現在每個月,我和朋友都會通過WhatsApp群組協調聚會時間,用Foursquare尋找聚餐地點。我們也可以用臉書或Meetup和有共同興趣的陌生人見面。
人們怕新東西,幾千年來都這樣。以前人們埋怨,電話讓人忘了寫信的藝術。柏拉圖曾反對人們寫字和閱讀,因為文字「讓人健忘」,書本讓人「在沒有人指引下擅自學習」,「表面上什麼都知道,其實一無所知」。兩千多年後,很多人對谷歌搜索提出了完全一樣的指控。人性的確從來不變!
說到底,科技始終來自人性。科技給我們新能力,讓我們做人類內心渴望的事情。例如在任何時間地點都能和朋友聊天。如認識幾千個人,如找到平台表達自己,或滿足無限的好奇心。科技也放大了人性中不好的一面,例如仇恨和愛慕虛榮。但你喜歡不喜歡都好,不管好壞,科技確實讓我們更充分發揮人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