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尼和大馬聽見神的腳步聲

統一德國的功臣俾斯麥宰相講過,治國者的使命是傾聽上帝在歷史上走過的腳步聲,趁祂經過時努力抓住祂上衣下擺,跟祂一起前進。

有犬儒的人會說,這段話是說政治人物須善於投機才能成大事,但是我對俾斯麥的意思有稍微不同的領悟。治國者鮮少可以大刀闊斧地施展理念,就算是有絕對權力的領袖,也只能仔細聆聽主流民意,聽神的腳步聲,順著歷史趨勢走。

就好像一些大馬清流派欣賞的佐科威,在印尼大選中也不得不跟伊斯蘭宗教司合作,來繼續贏得印尼人民的支持。駐雅加達記者文森特.貝文斯在《大西洋月刊》寫道,作為總統,佐科威經常招安他的批評者,而不是對抗他們,他經常討好主流選民,而不是推動新的願景。最顯著的例子,就是令鍾萬學入獄那次事件 ⋯⋯ 這段不也在說我國現任政府嗎?讓世俗派支持者失望的是,佐科威當總統後,他的政府一直向保守伊斯蘭主義妥協,非穆斯林LGBT女性等的待遇不只沒改善,還變得更糟。而2017年發文告暗示鍾萬學褻瀆《可蘭經》,令鍾萬學坐牢兩年的伊斯蘭宗教司馬魯夫,竟是佐科威在2019年大選中的競選夥伴。

雖然如此妥協,在2019年印尼選舉中,佐科威陣營依然代表著穆斯林社會的溫和派。其對手普拉伯沃不只更積極煽動保守選民,普拉伯沃陣營也不斷發放虛假資訊,宣稱佐科威是共產黨員華人後代支持LGBT,但最嚴重的指控,是佐科威「對伊斯蘭教不夠虔誠」。在如此局面下,佐科威跟馬魯夫合作,有助於打消保守選民的疑慮。

何況佐科威從來就不是什麼政治清流。我2014年就寫過,佐科威極依賴印尼舊政治勢力支持,他當年是得到以為他好控制的黨魁兼前總統兼蘇卡諾長女梅加瓦蒂提拔,才有機會競選總統。佐科威2014年的競選夥伴尤素福.卡拉更是印尼舊政治的代表人物,甚至曾公開講「政府需要流氓幫忙做事」這種話。故佐科威上任時,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傀儡,實權在垂簾聽政的梅加瓦蒂。

然而,佐科威不是省油的燈。通過一系列精密政治佈局,他迫使梅加瓦蒂退居二線。鞏固權力後,佐科威委任效忠於自己的總檢察長,對政治對手施展反腐調查,頒布替代法令解散被認為「有違團結精神」的民間組織,還在2019年大選中大肆動用國家機械為自己製造選舉優勢。難怪網民和媒體戲稱,印尼擺脫蘇哈托鐵腕治國的新秩序(Orde Baru)時代後,在佐科威領導下迎來了新新秩序(Neo-Orde Baru)時代。

此外,佐科威也做了許多深得民心的舉措,包括大力發展基礎建設,令印尼每年的經濟成長超過5%,加上作風親民,和在反毒與國際議題上擺出強硬姿態。這一切讓他維持不錯的支持率,也讓他再次能夠擊敗普拉伯沃。重視發展甚於一切、對司法程序和繁文縟節不耐煩、有專制傾向 ⋯⋯ 這些都證明佐科威不是很多人誤以為的民主派,他行為和理念上比較接近其他草根出身的亞洲領袖,例如馬哈迪。

說到馬哈迪,他是我國第一個草根出身的大馬首相,跟佐科威一樣,馬哈迪不只大肆發展基礎建設、對民主的限制相當厭煩,也是精明的投機者。有些人相信馬哈迪是個強勢領袖,講他一手摧毀了大馬,也有人迷信他有能力拯救國家。這都太看得起他老人家了!事實上他經常不得不順著民意走向,去招安他的批評者,例如這兩年馬哈迪與過去批評他的林吉祥等人走在一起,搖身一變成民主派,又或者八十年代時,為了回應馬來社會逐漸擁抱伊斯蘭保守主義、伊黨日益壯大,馬哈迪提拔了有魅力的激進伊斯蘭份子安華,並推動大馬伊斯蘭化,來分散伊黨的支持率。後來安華入獄,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後釀成509國陣倒台。玩味的是,如今馬哈迪和安華再次領導大馬政壇,而馬哈迪當年想利用安華擊敗的伊黨,竟然和他當年領導的巫統合作。打了幾十年的同一場戰爭,於是在新的戰場上繼續打到天荒地老。

下一屆全國大選還有很久,不知這幾年政治局勢會如何發展?但我預測屆時戰場一方會是安華保守但相對溫和的埃爾多安式伊斯蘭主義,另一方會是巫統伊黨混雜馬來民族主義的神權主義。然而我也必須指出,佐科威在2019年保住權力,不只因為他向保守派妥協,比較關鍵的是在他領導下印尼經濟持續成長,希盟政府如果要做超過一屆,就要拚好經濟。

印尼局勢不明朗,大馬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民調顯示四分之三的柔佛州馬來受訪者要求對穆斯林實施伊刑法,有57%要求對全體大馬人實施伊刑法,另外聖母大學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的蘇馬克托尤通過民調發現,大馬穆斯林比印尼穆斯林保守很多,甚至比伊朗孟加拉土耳其等國的穆斯林更加保守。在下一屆全國大選,當雙方陣營致力於討好主流社會,華社身為少數群體恐怕不會有任何好的選項。不過在保守與極端保守之間,我們最後還是會被迫靠邊站,當神在歷史上走過,我們只能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