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讀者的媒體

身為業餘時練習寫作的打工仔,我寫任何課題都希望讓讀者覺得,我在和他討論或分享一個話題,不是高高在上地說教。我是缺陷多、在努力進取的普通人,《星洲》讀者也不乏比我厲害或聰明百倍的大師。這只是個人小小目標,而且我很多文章沒做到這點,進步空間很大。但除了寫作者,很多媒體似乎也少了這種對讀者的尊重。

例如,很多媒體在呈現一些課題時,總喜歡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他們假設讀者無知而愚蠢,媒體的義務是指點迷津,讓讀者有正確的資訊、世界觀和道德觀。

當然,如果讀者全知,我們就不需要媒體了。媒體確實是要讓讀者擁有資訊。這是媒體的存在價值。可是,雖然媒體人都涉獵甚廣,對課題的認識比很多人全面,但我們不可能是所有課題的專家。我們無法避免寫一些自己不熟的課題,雖然目的是讓更多人對那件東西有基本認識,但讀者群裡總會有一些有關課題的專家。

如果我們的口吻彷彿面對著一群無知的讀者,對那些大師級讀者來說絕對是班門弄斧。所以,不如把文章或新聞報道當作是與讀者的分享和討論,這是比較謙虛的姿態,也讓媒體更平易近人。

當一家媒體看不起自己的讀者,我想讀者可以感受到。如果媒體假設讀者是聰明的,那能滿足到讀者的自尊心,媒體也無須擔心呈現的內容「太有深度」,因為聰明並且有上進心的讀者喜歡有挑戰性的內容。

無論是在本地還是海外,讓我覺得看得起讀者、聽眾或觀眾的媒體不多。本地媒體中做得比較好的是BFM電臺(星洲近期比較著重於專題報道,我覺得也是很好的方向)。BFM除了有很多關於商務的內容,也會深入探索各種課題,例如法西斯思想以什麼形式存在於現代社會?後現代主義在英雄漫畫中有什麼影響?我們要怎樣把慾望轉化成建設?還有大馬歷史和政治裡一些比較不為人知的細節或宏觀趨勢。這些課題聽起來很抽象很學術性,可是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只是大部分媒體假定大眾不肯深入思考,所以都會迴避。但我們可以深入簡出,滿足對一個課題理解程度不同的人士。

除了內容,媒體的口吻也很重要。以《紐約時報》網絡版為例,該報每天都會向讀者呈現所謂的briefing(簡報),說白了是精選新聞的濃縮版。每日簡報的開頭是「早安,您今天需要知道的新聞如下」,彷彿是白宮幕僚向總統匯報國家大事,讓讀者覺得自己是VIP。相比之下,一些媒體可能會如此報道:「報稅時你不知道的十件事情」,雖然記者可能沒意識到什麼,語氣上微微的差別卻讓人覺得,記者已經預先假定讀者一無所知。對此,語氣上的稍微修改會有很大幫助。

比較糟糕的情況是,當一家媒體想吸引某讀者群體,卻對這群讀者有偏見。例如某虛構媒體以年輕人為對象,但在該媒體職員的眼裡,年輕人都是愛玩、沈溺於流行文化、膚淺並不願意接觸較深課題。(身為九零後,這只是些我覺得長輩對我們這一代人常見的誤解,這裡隨便舉個虛構例子。)

因為這家媒體已經先入為主,為了吸引年輕人,它可能會積極報道有關韓流或寶可夢Go的內容。這或許真的能吸引一些愛玩的青年,但更多青年比較關心房地產或理財的內容,看到媒體如此淪落,反而十分厭倦。而且媒體既然對眼中時下年輕人的趨勢有所偏見,那報道中難免採取斥責或看不慣的立場,例如「上臉書多了會變得懶於思考」「青少年玩寶可夢Go變殭屍」。年輕讀者會對這樣的報道有什麼看法,相信已經一目了然。

不管一家媒體的對象是什麼群體,我們都應該明白,我們的讀者群多元而樂於學習。我們別忽略了讀者群的進取心,他們讀報紙本來就是為了擴展視野。媒體都要賺錢,但一家傑出的媒體應該能讓讀者理解每一件事情的複雜,如果不相信讀者的思考能力,就不可能做到這點。

當一家媒體看得起讀者的智商,那自然會滿足到人們的自尊,這是人之常情。他們會樂於告訴別人,這是他們選擇的精神糧食,聰明人都選這份刊物、聽這個電台喔。他們會說,這份報紙看得起自己的讀者,經常提供有深度的專題報道,你想要了解國家大事或者天下事,就別看那些每天都「IS又殺死十個人世界好可怕」的內容工廠了。在競爭激烈、免費媒體變得普及的資訊時代,這是任何一家媒體可以用來脫穎而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