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nother raky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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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一德國的功臣俾斯麥宰相講過,治國者的使命是傾聽上帝在歷史上走過的腳步聲,趁祂經過時努力抓住祂上衣下擺,跟祂一起前進。

有犬儒的人會說,這段話是說政治人物須善於投機才能成大事,但是我對俾斯麥的意思有稍微不同的領悟。治國者鮮少可以大刀闊斧地施展理念,就算是有絕對權力的領袖,也只能仔細聆聽主流民意,聽神的腳步聲,順著歷史趨勢走。

就好像一些大馬清流派欣賞的佐科威,在印尼大選中也不得不跟伊斯蘭宗教司合作,來繼續贏得印尼人民的支持。駐雅加達記者文森特.貝文斯在《大西洋月刊》寫道,作為總統,佐科威經常招安他的批評者,而不是對抗他們,他經常討好主流選民,而不是推動新的願景。最顯著的例子,就是令鍾萬學入獄那次事件 ⋯⋯ 這段不也在說我國現任政府嗎?讓世俗派支持者失望的是,佐科威當總統後,他的政府一直向保守伊斯蘭主義妥協,非穆斯林LGBT女性等的待遇不只沒改善,還變得更糟。而2017年發文告暗示鍾萬學褻瀆《可蘭經》,令鍾萬學坐牢兩年的伊斯蘭宗教司馬魯夫,竟是佐科威在2019年大選中的競選夥伴。

雖然如此妥協,在2019年印尼選舉中,佐科威陣營依然代表著穆斯林社會的溫和派。其對手普拉伯沃不只更積極煽動保守選民,普拉伯沃陣營也不斷發放虛假資訊,宣稱佐科威是共產黨員華人後代支持LGBT,但最嚴重的指控,是佐科威「對伊斯蘭教不夠虔誠」。在如此局面下,佐科威跟馬魯夫合作,有助於打消保守選民的疑慮。

何況佐科威從來就不是什麼政治清流。我2014年就寫過,佐科威極依賴印尼舊政治勢力支持,他當年是得到以為他好控制的黨魁兼前總統兼蘇卡諾長女梅加瓦蒂提拔,才有機會競選總統。佐科威2014年的競選夥伴尤素福.卡拉更是印尼舊政治的代表人物,甚至曾公開講「政府需要流氓幫忙做事」這種話。故佐科威上任時,大家都知道他只是傀儡,實權在垂簾聽政的梅加瓦蒂。

然而,佐科威不是省油的燈。通過一系列精密政治佈局,他迫使梅加瓦蒂退居二線。鞏固權力後,佐科威委任效忠於自己的總檢察長,對政治對手施展反腐調查,頒布替代法令解散被認為「有違團結精神」的民間組織,還在2019年大選中大肆動用國家機械為自己製造選舉優勢。難怪網民和媒體戲稱,印尼擺脫蘇哈托鐵腕治國的新秩序(Orde Baru)時代後,在佐科威領導下迎來了新新秩序(Neo-Orde Baru)時代。

此外,佐科威也做了許多深得民心的舉措,包括大力發展基礎建設,令印尼每年的經濟成長超過5%,加上作風親民,和在反毒與國際議題上擺出強硬姿態。這一切讓他維持不錯的支持率,也讓他再次能夠擊敗普拉伯沃。重視發展甚於一切、對司法程序和繁文縟節不耐煩、有專制傾向 ⋯⋯ 這些都證明佐科威不是很多人誤以為的民主派,他行為和理念上比較接近其他草根出身的亞洲領袖,例如馬哈迪。

說到馬哈迪,他是我國第一個草根出身的大馬首相,跟佐科威一樣,馬哈迪不只大肆發展基礎建設、對民主的限制相當厭煩,也是精明的投機者。有些人相信馬哈迪是個強勢領袖,講他一手摧毀了大馬,也有人迷信他有能力拯救國家。這都太看得起他老人家了!事實上他經常不得不順著民意走向,去招安他的批評者,例如這兩年馬哈迪與過去批評他的林吉祥等人走在一起,搖身一變成民主派,又或者八十年代時,為了回應馬來社會逐漸擁抱伊斯蘭保守主義、伊黨日益壯大,馬哈迪提拔了有魅力的激進伊斯蘭份子安華,並推動大馬伊斯蘭化,來分散伊黨的支持率。後來安華入獄,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後釀成509國陣倒台。玩味的是,如今馬哈迪和安華再次領導大馬政壇,而馬哈迪當年想利用安華擊敗的伊黨,竟然和他當年領導的巫統合作。打了幾十年的同一場戰爭,於是在新的戰場上繼續打到天荒地老。

下一屆全國大選還有很久,不知這幾年政治局勢會如何發展?但我預測屆時戰場一方會是安華保守但相對溫和的埃爾多安式伊斯蘭主義,另一方會是巫統伊黨混雜馬來民族主義的神權主義。然而我也必須指出,佐科威在2019年保住權力,不只因為他向保守派妥協,比較關鍵的是在他領導下印尼經濟持續成長,希盟政府如果要做超過一屆,就要拚好經濟。

印尼局勢不明朗,大馬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民調顯示四分之三的柔佛州馬來受訪者要求對穆斯林實施伊刑法,有57%要求對全體大馬人實施伊刑法,另外聖母大學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的蘇馬克托尤通過民調發現,大馬穆斯林比印尼穆斯林保守很多,甚至比伊朗孟加拉土耳其等國的穆斯林更加保守。在下一屆全國大選,當雙方陣營致力於討好主流社會,華社身為少數群體恐怕不會有任何好的選項。不過在保守與極端保守之間,我們最後還是會被迫靠邊站,當神在歷史上走過,我們只能身不由己。

你知道超市賣的多利魚片(dory fillet)是什麼魚嗎?

那肯定不是《海底總動員2:多莉去哪兒》裡的「多莉」。「多莉」是蓝刀鲷(Blue Tang),又名擬刺尾鯛、剝皮魚,它尾巴藏著鋒利、類似小刀的刺,可以割傷任何敢碰它的手,而且肉有微毒,你不會在超市買到它的肉。值得一提,《海2》上映後民眾一窩蜂購買寵物多莉,大量蓝刀鲷遭到棄養或死亡,因為無法人工飼養,蓝刀鲷受到非法蒐集的威脅。

至於超市裡賣的多利魚片,那一般是越南養殖的𩷶鯰,本地叫巴丁魚(ikan patin),有些國家叫巴沙魚,經過切塊冷凍後就可以用 pacific dory 或 cream dory 這類有誤導性的名字銷售。不信?下次在超市買多利魚,可留意下包裝上標明的生產地,如果是越南,那就是巴丁魚了。

巴丁是淡水魚,跟白鬚公和塘蝨一樣屬於鯰魚。據《越南新聞網》,巴丁魚是越南重要的海鲜出口产品,营业额达18亿美元;它成長迅速,飼養成本低,為湄公河流域居民提供了廉價的蛋白質。但巴丁魚也不是什麼爛魚,某些地方生產的巴丁魚因為品種、成長環境和養殖過程,可以賣很高價錢,如彭亨州的巴丁魚每公斤售價可高達180令吉。新鮮巴丁魚肉質甜美,特別是用 tempoyak 烹煮,帶點脂肪的鮮香魚肉跟發酵榴蓮肉實在是絕配,讓人回味無窮。如果比較喜歡華人做法,也可以用薑蓉來蒸。

令人不放心的是,包裝成魚片的巴丁魚往往出處不明,養殖過程不知道衛不衛生,而且故意放個聽似高檔的名字,顯然有意誤導消費者。但反正多利魚片都冷凍過,味道不可能鮮美,只可以用來炸,而且炸出來管它衛不衛生,味道也都差不多。如果只是要用來炸的冷凍魚片,超市裡賣的假多利還是不錯的選擇。

上面提到巴丁魚是一種鯰魚。鯰魚肉適合油炸,如印尼人馬來人喜歡把塘蝨(keli)炸得香噴噴,配 sambal 和米飯吃。在美國南部,油炸鯰魚則是著名家常菜;1987年,里根總統宣布六月二十五日為國家鯰魚日,慶祝農場飼養鯰魚在美國人民飲食中的重要性。誇張的是,2001年美國和越南展開了一場「鯰魚大戰」,美國指控越南向美國市場傾銷鯰魚,宣稱越南政府用各種手段資助鯰魚肉出口商在美國市場不公平地競爭。為了保護美國鯰魚養殖業,美國國會於2003年立法禁止把巴丁魚肉標籤成鯰魚肉,還對進口鯰魚徵收反傾銷稅。美國鯰魚養殖者更用心良苦地製作了一段名為「骯臟的水域,危險的魚類」的教育視頻,「揭發」越南巴丁魚養殖過程是何等不衛生!

然而越南鯰魚肉之所以那麼好賣,只是因為價錢便宜和誤導消費者嗎?密西西比州立大學做過一項調查,給58名測試者進行盲測,結果有四分三測試者選了越南養殖的鯰魚,顯然它味道更好。「鯰魚大戰」對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越南鯰魚產業受到重創,美國鯰魚養殖業的產量卻也從2004年至2013年減少了近50%。美國針對鯰魚肉進行品質檢測,本來是要打擊據說劣質的進口鯰魚,反而令不少美國鯰魚養殖者應付不了檢測成本,不得不停止養殖鯰魚。到最後,受害的還是美國消費者,他們只好買更貴的鯰魚肉。

既然大馬超市可買到的多利魚都是巴丁魚,那「真正」的多利魚又是什麼魚?原來多利魚在西方是泛指各種身體扁平、銀色、有食用和商業價值的海魚,例如日本海魴。跟 sea bass 和 sardine 一樣,dory 只是個廣泛標籤,魚販經常用這些標籤來銷售一些本來沒有人買的雜魚。

不過把生活在淡水的鯰魚標籤成成多利魚,就真是有點勉強了。另一個有誤導消費者嫌疑的標籤,則是超市把虹鱒標籤成三文魚。這個我就不寫了,但大家不防自行做做功課。跟巴丁魚一樣,虹鱒的肉質和味道不錯,價廉物美,不取個有誤導性的名字相信還會有很多人買。但任何賣東西的人都知道,名字對銷售和標價很重要,就像 Kerinchi 變成 Bangsar South 後就變高檔了;看來在某些方面,賣房子跟賣魚沒有很大差別!都是做生意而已,做生意就是要讓消費者願意付出更多的錢,來買成本低的東西。希望有了這些新知識,大家下次去菜市或超市買魚時,會有新的收穫!

什麼是意識?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人的意識就是靈魂。笛卡兒則說,我思故我在。他相信只有人能有意識,動物只是不會思考也不會痛的機械。

我們如今發現,鳥獸比我們想像中聰明;魚也不像傳說中只有七秒記憶。石斑和海鰻會借助對方的強項合作打獵,專門幫其他魚清理身子吃寄生蟲的裂唇魚則有生意頭腦,不只每天應付上千條不同性子的客戶,還會區分常客和偶然到此一遊的顧客,選擇要不要招生意或提供額外服務。

但所有動物都有意識嗎?無腦的水母會思考自己的存在嗎?植物用化學物質溝通,能感知周圍環境,但有內心世界嗎?病毒則像電腦程序,會自動執行基因裡寫好的繁殖過程,僅此而已。我不是貶低這些生物,畢竟聰明絕頂的我們選了特朗普當美國總統,相比下無意識的微生物不只是地球主人,也能讓牛高馬大的人一命嗚呼。

幾十年來,科幻小說和電影如《2001太空漫遊》到《銀翼殺手》假設人工智能會有跟人一樣的意識和情感。但《2001》故事發生在2001年,《銀翼殺手》發生在遙遠的2019年。不知道該遺憾還是慶幸,我們至今未研發出類似 HAL 9000 的電腦或生化機械人。再看看我手機上 Siri 的智能水平 ⋯⋯ 人工智能對人構成威脅的未來似乎還很遠。不過,今天的世界雖然沒有幾十年前父母輩想像的飛行車、移民火星和生化機械人,互聯網和智能手機卻顛覆了世界。同理,在人工智能有意識以前,它會先令大部分人失業,令社會面臨巨變。

撇開這些威脅不談,人工智能可能有感情和意識嗎?專家對此眾說紛紜,不是專家的我更沒有答案。也許人太糾結於自己的切身體驗,把腦細胞生產的幻覺想得太神聖,讓我們難以承認世界上可以存在各種不同的、非人的意識和情感。

情感可以很複雜,但究其本質不過是四十億年來進化而成的獎勵和懲罰機制。愛親情性慾促使我們繁殖和養育下一代,恐懼讓我們避開危險。但這些情感對我們來說像刀割肌膚一樣真實。如果我們給人工智能植入懲罰機制,讓它學會迴避做某些事情,這算不算痛或恐懼?如果我們在人工智能裡植入獎勵機制,幫人完成任務就會滿足,那算是快樂嗎?

科幻電影中常見的一個經典橋段,是主角發現自己的回憶是假的,自己只是被植入回憶的機械人。科學家還在探索意識的本質,很多科幻作者則說,人生體驗形成的記憶構成了自我,讓我們有連續的我一直存在的感覺基礎。這讓我生出有趣的想法:鑑於電腦有比人精準的記憶,人工智能如果有了意識,它們的存在是否比我們更真?

當然,科幻電影和小說乃虛構,以上純屬胡思亂想。學者又怎麼說?2017年10月《科學》神經科學特刊的一篇綜述認為,人的意識分為三個級別,即無意識的自動駕駛模式(C0)、獲取信息作出決策(C1)和自我監控(C2)。目前人工智能處於C0意識等級,如精通下棋的電腦 AlphaZero 能自主學習並思考出讓對手出其不意的招數,但它不會思考「我是誰」。人也常處於C0模式,如我們開車經常是靠潛意識操縱車子;有些因腦部損傷失明的人,依然能在障礙物中穿梭前進,或舉手擋掉丟向他的乒乓球,凸顯人腦就算沒有意識也可以對周遭的事情作出一些反應。一些科幻電影和小說想像,如果有外星智慧,那極可能是無意識的生命,像電影《湮滅》裡的外星人只會不斷改造和複製周遭的生物,這種對手無法被人理解,所以可怕。

有些專家認為,人工智能或許只能發展到這種級別。一個紅色色盲的人可以花一輩子收集關於紅色的一切知識,知道一切關於紅色的事情,但他體會不到什麼是紅色。同樣地,人工智能可以擁有超越人的智慧,甚至行為上百分百模仿人,卻未必有人的意識。但什麼是意識?正常人也看不見紫外線和紅外線,只能用科技把這些顏色轉成人體驗得到的色彩,可是不會有昆蟲鳥類親眼看見這些色彩的體驗。人的意識也不完美,而人工智能雖未必會有人的意識,但也可能發展出有別於人、人無法體會的一套思考模式、意識和情感。到時它們可能要反問:人能有像我們一樣的意識嗎?

我思故存在,愛過恨過所以活過,因為沒什麼比自己的情感和意識更真。如果人工智能產生意識,它們的意識也會是最真實的自我,它們的情感 —— 就算那只是人工植入的獎勵和懲罰機制 —— 也會是切身體會。也許在遙遠的未來,人工智能也不需要人去承認它們有意識和情感,畢竟人工智能的智力發展有無限潛能,人則受限於人性和潛力耗盡的生物大腦。到時跪求被承認真實存在的,搞不好不是人工智能,是人!

寫到這裡,我不寒而慄。幸好,我看看手機上 Siri 的智能水平,看來這一天離我們還有很遠。

同事 A 是典型華校生,平時在華人面前說中文。她為人友善,樂於與各族同事相處,經常教他們中文字眼。有一回,馬來同事 B 說了一句字正腔圓的中文,華人同事紛紛喝采。我笑說 A 調教得真好,冷不防 B 對 A 冒出一句:那妳幾時要學講國語?

A 沒意會到這問題潛在的敏感,很自然地用國語開了個玩笑,B 也大笑回應,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對當事人而言,這也許沒什麼。我卻想起了幾年前在一家公司用國語進行面試,馬來裔面試官察覺我的國語不太流利,義正詞嚴地說,如果大馬人都不說同一語文,要怎麼團結?他每次跟印尼華僑交流,都羨慕印尼人不分種族,以本身的國語為主要語言,大馬應該效仿印尼人的團結才是。

我聽了心想:還好印尼排華暴亂沒發生在大馬。

那次面試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我絕非第一次聽見馬來同胞親口說羨慕印尼人團結。509 後更有越來越多馬來民族主義者拿華人國語不流利來開刀,指責華人無心融入大馬社會,視華人為國族寄生蟲。許多網民嗆聲:連國語都講不好,怎配做大馬公民?

有些人羨慕印尼人團結,但印尼有多團結?排華暴亂過去二十年後,印尼華僑仍舊面對不少猜疑。鍾萬學從佐科威那裡接下雅加達首長一職,若他本人競選首長,勝選機率恐怕比林冠英當大馬首相還低。他最終於 2017 年首長選舉中敗選,後來更因褻瀆《古蘭經》的罪名被判坐牢 2 年。墨爾本大學亞洲學院教授 Vedi Hadiz 在 New Mandala 網站撰文寫道,反鍾萬學運動背後是當地人對穆斯林遭到排擠的憂慮,而這種憂慮源自於印尼華僑長期的經濟壟斷。

印尼國情與大馬有別,華僑只佔印尼總人口不到 1%,華人則佔大馬人口 20% 左右;而且印尼建國者是一群爪哇人,而爪哇人雖然在印尼人口中佔大部分,但他們拒絕以本身的母語為國語,反而選擇作為少數族群母語的馬來文,所以印尼各族不擔心爪哇人用國語排擠其他族群。相比之下,大馬以最大族群的母語為國語,令其他族群對任何推廣國語並減少母語教育的政策都十分忐忑。如果我帶著後見之明去參與大馬的建國過程,我會提倡效仿印度裁定大馬沒有國語,以英語為聯邦行政語言。

除了印尼,泰國華僑也只講泰國話、取泰國名字,徹底融入泰國社會,如今同時擁有政治和經濟權力,甚至歷屆首相中不乏華人,如塔辛和英叻。但泰國人顯然不團結,只是他們搞階級鬥爭,不像我們仍落後地糾結於族群的輸贏。泰國華裔也曾經因為長期壟斷經濟而引起國內的排華情緒,泰國政府更曾於二十世紀強制沒收華僑財產,強迫他們融入泰國社會。印尼和泰國的團結只是表象,實為打壓甚至大量流血的後果,不值得我們學習。

我不是說共同語言無助於促進交流。如果大馬各民族加強互動,用任何語言都肯定有助於互相理解。但講共同語言就能帶來團結這種過於單純浪漫的看法,忽略了大馬人不團結的主因,那就是土著特權造成族群的利益衝突。把大馬的問題歸咎於不夠團結,無非是把所有責任都推給「拒絕團結」的族群。這些人口中的團結無非是大家團結一心照著我的意願去做,嘴巴上說要團結,卻不願配合其他種族,只願他人配合自己。我們要的是所有族群都活得安心自在,這本是簡單的心願,但我們連相互諒解都做不到,哪來的團結?

馬來民族主義者指責大馬華人不願學好國語,但多數華人並非不會講國語。許多華人不是沒有努力,卻因成長背景缺乏講國語的機會,加上不是每個人都有掌握多種語言的天份。更何況一個華人即便國語講得不錯,還是會有人嫌他說得不夠流利;相反之下,洋人韓星拋出一句蹩腳的 apa khabar,大家卻感動於對方的用心。那為什麼在大馬土生土長的華人,馬來文不只要足以溝通,還得百分百流利,才能在一些人眼裡值得擁有公民權?換個角度來看,一個從小沒機會受教育、國語講得很生疏的原住民,是不是也不配成為大馬公民?

令人心寒的是,馬來民族主義者動輒怪罪華人不積極說馬來語等於拒絕團結,彷彿學好國語是必須遵守的道德義務。用別人說你的母語是否流利來判斷他配不配享有公民權,豈不是說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不容置疑的公民,其他人則得加倍努力才有資格跟你平起平坐?族群交流應該建立於互相認識的意願上,這種國語不流利就不配當公民的說法只會讓眾多原本熱心學國語的其他族群卻步,覺得自己再用心都是熱臉貼冷屁股。

性侵犯和性騷擾案件在大馬屢見不鮮,作為國內最積極提倡開明思想兼敢怒敢言的媒體,BFM 電台的性侵醜聞令聽眾震驚不已,也很讓人失望。值得一提的是,舉報性侵醜聞的電郵內容提到,筆者曾經向女性自助團體的志願者求助,可是這些志願者基於交情而選擇相信被指控的男性當事人。

我們應該從中吸取教訓。BFM 性侵醜聞提醒我們,價值觀和人格這兩者之間不能劃上等號。

這話聽起來理所當然,但很多自認開明的人容易通過一個人所篤信的價值觀,把對方劃進好人或壞人的陣營。如果有男人從小在保守家庭長大,相信男尊女卑,女權主義者就會覺得他是令人噁心的沙文主義者。但如果一個男人告訴全世界他支持女權主義和 LGBT 的基本權益,如果他從早到晚用社交媒體分享自己的家庭主夫日記、附和女權主義者的名言如「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世界應由女人統治」,我們便會大讚:真是有自知之明的絕世好男人啊。

但人無完人,一個人就算真心支持女性權益,也有可能在關鍵時刻克制不住慾火,犯下自己譴責的罪行,事後或許還會拿出各種說法來掩飾自己的行為。反之,一個保守的大男人主義者也有可能本意良善地相信自己有義務「保護」女人,就算面對誘惑也不會越軌、出於責任心從來不做對不起自己愛人的事情。那麼,後者真的應該受到女權主義者的抨擊嗎?他有那樣的思想可能是文化背景和教育水平所致,他肯定不是完人,不過也不是壞人。

我們應該支持開明思想,包括男女平權,建立大家一樣有機會逐夢的世界。我不會認同一些保守的思想,也不會因為支持那些思想的人是家人朋友就贊同他們的看法。但我不會因為一個人保守就覺得他善良或邪惡,更不會因為他的想法跟我不同而拒絕跟他交友。當我們看到吉蘭丹州屢屢發生強姦案,我們要記得:這世界上偽君子多的是,但大部分保守的男人都沒有犯下同樣的罪行。開明的人也有可能是渣男,但大多數男人都很守規矩。

BFM 性侵醜聞告訴我們,女人不止要提防思想保守的男人,也必須提防思想開放的男人,因為一個人的價值觀不代表他的人格。我絕不相信男人都是壞人,大多數男人都自制力良好。但無論和誰相處,我們都必須一面給予適量的信任,一面保留適量的不信任。不要輕易放下戒心,因為傷害我們的通常是熟人。

這種話總是會引起很多人的抗拒。女權主義者的理想,是女性不該有義務提防壞人,喜歡穿什麼做什麼都可以。但就眼下情況而言,這想法顯然不切實際,未來很長一段日子裡恐怕也是如此。我們只能遺憾大家生活在不完美的現實。

說到底,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止在於他說什麼想什麼。誰知道當他面對誘惑,或必須做出艱難抉擇,他會怎麼選?與此同時,他平時的言行仍舊有價值,不只反映本身的是非觀,也影響身邊其他人的觀念。但是非觀絕非一切。無論是開放或保守、相信大男人主義或男女平權,所有人都知道性侵犯和性騷擾是錯的。差別在於誰明知是錯的卻還是做了。

官方必須承認殖民主義的可怖和禍害。前殖民國家有責任教育下一代避免重犯錯誤。日本歐美政府有義務承認歷史罪行,譴責那些行為而不是遮遮掩掩。

不過,我們也必須從更客觀的角度看待殖民歷史和其複雜遺產。我舉例:歷史課本說,拿督馬哈拉惹里拉反對英殖民,因為英國人不尊重馬來人風俗。歷史學者卻說,對抗殖民者的酋長大多只是為了捍衛奴隸制。馬來民族過去真的如一些歷史學者所言,大肆捕捉原住民充當奴隸嗎?馬哈拉惹里拉反抗英殖民,是因為英國人竟敢廢除奴隸制嗎?霹雳领事JWW Birch是為了解放奴隸而付出性命嗎?

這些說法極具爭議,但因為有違官方認可的歷史觀,至今未得應有討論。

這只是眾多例子之一。這類歷史不只被官方認同的論述扭曲,以培育愛國情操、讓人民槍口齊齊對外,也陰魂不散地存在於今日大馬。今天擁有奴隸已是犯法,但外勞在大馬仍面對非人待遇,人口販運的禍害尚在,這難道不是奴隸制的殘留物?歷史對原住民的傷害是持久的 —— 為了逃避馬來人追捕,原住民逃入深山,放棄貿易網絡,分裂成互不來往、與世隔絕的零散部落。

說到原住民,過去東馬一些土族盛行獵人頭,直到布魯克王朝根除惡俗。今天不少砂州長屋還可見掛在棟樑上的頭骨。每個民族都有黑暗過去,中國人春秋戰國時也有人祭等血腥風俗。我們不應隱藏過去,也不該歧視現在的任何民族 —— 歷史只是歷史,坦然面對就好。一個民族不管歷史多輝煌或黑暗,今天其後裔都無需光榮或羞恥;我們更應積極揭發自己民族史上的污點,從中學習錯誤避免重犯。

無可否認,殖民主義不道德。殖民者通過暴力或詭計攫取領土,而殖民地總是優先服務殖民者的宗主國,而非當地居民。殖民者往往藐視當地居民福利,極端例子包括英屬印度治理不當,導致三百萬人在孟加拉飢荒中餓死。有些殖民者兇殘得令人齒冷,如比利時統治的「剛果自由邦」殺死或虐死了1500萬名剛果人。殖民者掠奪殖民地的豐富資源,以輸送回宗主國,作為工業革命的燃料;他們肆意瓜分土地,無視本來存在的國族界線,導致前殖民地後來內戰頻繁。跟奴隸制一樣,殖民主義必須成為過去。

但我們也不能否定,有些殖民者同時為殖民地帶來一些好處。為了確保在殖民地的商業利益,殖民者引入先進治理系統、培訓中層官僚、建設基礎設施;為了提升殖民地生產力,殖民者提升居民的教育、衛生和經濟水平。的確,上述「貢獻」是服務統治目的。但殖民者也有血有肉,價值觀影響著他們的行動 —— 如JWW Birch的日記顯示,他確實同情原住民和奴隸,因此廢除奴隸制甚至為此付出性命。一心一意「教化蠻人」的英國人也把原住民視為傳教對象 —— 這或許傲慢並藐視當地信仰,但也不能否定傳教者的誠意。這些難道不是殖民者複雜遺產的一部分?不論殖民者或被殖民者,都不是惡魔或天使。我們譴責殖民主義的同時,應該能更客觀看待歷史從中學習,而不是一味強調誰對不起誰。

身為前殖民地,我們不該抓住民族舊怨不放。殖民主義影響深遠,今天世界上很多衝突和不公都紮根於殖民史。但沒有人應為父母的罪名道歉。我們急於把人分成施暴者和受害者;輿論更認為受害者的後裔自動佔有道德高點,其立場再不合理都應得尊重理解。於是民族主義者和獨裁者偏愛搬出祖先的苦難,彷彿那是他們惡劣行徑的擋箭牌。他們欺負人民、壓迫少數族群、施行宗教治國、拒絕進步,然後對海外批評者說:你們祖先欺負過我們祖先,你們無權對我們的國情說三道四,那傷害了吾族感情!他們對人民說:如果不是鬼佬當初帶了一堆外勞進來,今天國人就不會不團結!
 沒錯,在大馬,殖民主義留下了一堆陰魂不散的問題。眾所周知,英國人將各族分而治之,令族群間缺少交流利益相衝互不信任。但獨立了六十年,我們還能怪罪歷史怪英國人嗎?我們對自己今日的處境沒有責任嗎?今天大馬的族群困境,沒可能推給英國殖民者的子孫;他們不欠我們什麼。我們怨不得人,大馬人必須自己承擔和解決困境。

優衣庫(UNIQLO)。大創百貨(DAISO)。名創優品(MINISO)。優質優品(YUBISO)。優上誠品(UNYSO)。可愛優品(KIODA)。熙美誠品 (XIMI VOGUE)。優尚誠品(YOSUN GOOD)。優宿優品(USUP SO)。2358JM。大河優品(DAHESO)。KIMSO。UN!PRO。尚優凡品(MINI GOOD)。千韓良品(DOMESKY)。木槿生活(MUMUSO)。韓尚優品(YOYOSO)。

這些連鎖店有兩家是日本品牌,其他多數來自中國。優質優品和可愛優品來自大馬。但它們都以「日韓品牌」形象示人,不只名字很日本,好幾家還搬出神秘的日籍韓籍創辦人,網上簡介亦宣稱品牌創於日本韓國。

不過,查查全球品牌數據庫就會發現,商標申請者多是中國公司;這些連鎖店多數在日韓也沒有業務。

近年,任何購物中心裡都有不只一家這類連鎖店。也許因為巧合,店的logo都跟優衣庫幾乎一模一樣。通常是兩個紅格子,一個填寫英文店名一個填寫日韓店名。(木槿生活和韓尚優品的商標列外;千韓良品商標是藍色,也算有點不同。)店裡擺設都是同一款簡約風,賣的都是日韓風服飾和家居用品。

可以說,這些店綜合了大創的定位、無印風格、優衣庫的商標。為了強調自己是百分百日韓店,它們宣傳海報和網站放一大堆日文韓文,連店裏的產品標籤都是日文韓文。但那日文韓文十分破爛,明顯是百度翻譯而成。產品設計雖是日韓風,仔細一看都是廉價中國貨。

(我以為上面的名單算完整了,但隸屬韓國政府的大韓貿易振興公社宣稱,至少有70多家中國企業在東南亞「偽裝成韓國企業」銷售商品。)

幾年前山寨日韓店未在大馬雨後春筍般湧現時,我跟女友逛街時就說過,無印良品商品很貴,但若不在乎質地純粹喜歡簡約日本風,隨便找個有設計眼光的人,就可以用各種廉價商品軿湊成MUJI的feel。而山寨日韓店正是從中國廠商選購一大堆便宜設計時尚的中國貨,包裝成日韓貨出售。經過有眼光挑選,加上店裏氣氛好,就能讓廉價中國貨顯得高檔時尚品質良好。在便宜價格襯托下,商品更顯得格外價廉物美。在無印買支水瓶,搞不好要幾十塊甚至更貴;在名創優品買可能才四塊。

我也在名創或優質優品買過拖鞋雨傘枕頭水瓶。是哪一間我沒留意,它們商標名字和擺設都差不多一樣!我不建議女士在名創或優質優品買護膚品,但如果只是買個枕頭,中國貨跟日本貨差別幾大?反正很多日本貨也是made in China。至少名創賣的東西不會比大創差,而且設計更時尚。

顯然,這些山寨日韓店深得人們喜愛。

身為這類店的開山鼻祖,MINISO在全球有逾兩千六百家店,每月開店80-100家,四年內營收就突破18億美元。如果名創是山寨店,這是了不起的山寨店!雖然商標設計不那麼有創意,甚至有誤導消費者的嫌疑,名創的經營手腕可謂一流。我也相信隨著名創優品越來越成功,它會樹立自己的品牌,不再被視為抄襲者。

有些人看到名創或優質優品的商標,難免嘲諷搖頭,說抄也別抄得那麼無恥吧?人們一眼就看穿是名創不是優衣庫,瞞得過誰?這是蓄意誤導消費者,是調侃知名商標、譏諷世人的品牌膜拜,還是缺乏創意?不管答案是什麼,很多消費者一點都不在乎。他們反而覺得,哇,這抄得太妙了,一定讓大品牌很不爽,我喜歡啊。畢竟,我們偏愛把抄襲者視為弱小但聰明勇敢的大衛,把知名品牌視為活該被抄的歌利亞,誰叫你把好東西賣得那麼貴,理應受到懲罰;當初蘋果吿三星抄襲時,反而因此被視為霸道了。

在歐美國家,人們對中國貨的普遍印象是山寨和品質惡劣。

但猶記以前人們笑日韓車子是美祿罐,今天日韓車子卻以安全可靠著稱。不太久前日本曾大肆抄襲美國貨,19世紀時德國美國也大肆抄襲英國科技,一開始肯定還抄得很爛。過去被視為無恥抄襲者的華為和小米,近一兩年在歐美國家受到好評,扭轉人們對中國品牌只會抄品質惡劣的印象。

企業研發產品時需要投資大筆金錢時間。智慧產權有助於保護創新者心血,令更多人和企業敢於創新。盜取別人成果不光彩,我們也莫把抄襲者視為綠林好漢。他們不比被抄襲的大企業高尚,一切只為錢。

但我們可以看到更多灰色地帶。創新需要本錢。成功品牌能投入大筆資金於產品研發,或收購他人的創意和科技,壟斷創新。相比下,很多新興品牌崛起時沒有如此優勢,只能靠抄襲在市場紮根。同理,發展中國家經濟起飛時往往官商勾結、實行保護主義、雇用童工、污染環境、設立血汗工廠、對犯罪活動閉一隻眼。經濟強盛後,才開始談人權談自由市場談知識產權。昔日抄襲者成功後,亦會開始投資金錢於產品研發以鶴立雞群;它們將有機會成為新一代創新者,成為眾人喜愛的品牌。

我們活在地球史上較冷的一段時期。地球存在45.4億年裡,較多時期都比今天炎熱;三十萬年人類史(包括六千年文明史)在一次已有3400萬年的大冰期內發生。

(一次大冰期中有更寒冷的冰期,即《冰河世紀》裡那種場景,和像現在比較溫暖但南北極結冰的間冰期。)

恐龍滅絕後,地球屬溫室氣候,大氣中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含量很高。古新世末期至始新世早期,地球更發生一次嚴重溫室效應事件,即古新世-始新世最熱事件(PETM)。南極北極是翁鬱的溫暖氣候,長著森林和鱷魚烏龜等溫帶生物,不似今天冰天雪地。

但始新世(約距今5300萬年~距今3650萬年)末期,全球氣候突然降低,南北極出現冰原。

是什麼讓地球變冷?科學家認為這涉及多個原因,包括南極大陸從南美洲大陸斷裂和喜馬拉雅山脈形成。但最關鍵的一環,是大氣層裡二氧化碳急速減少,促成反溫室效應,讓地球氣候冷卻。

而令大氣層中二氧化碳減少超過一半的,是一種不起眼的植物;今天我們依然能在池塘、河流和稻田裡找到它。

它叫紅萍(Azolla)。

紅萍又稱滿江紅、蚊子蕨,是水面漂浮約一釐米大小的小型蕨類。它直接從空氣吸取氮氣,轉換成水中養分;故自古以來農夫在稻田放養紅萍,使稻田肥沃,北魏文獻中就有記載這種做法。因紅萍生長速度驚人,體積兩天內可翻倍,也有農夫種植紅萍來當飼料。

2004年,科學家在北極附近鑽探海底沉積層時,在海底以下約390米的岩層中發現一層又一層的紅萍化石。科學家分析後認為,這顯示始新世的北冰洋不只十分溫暖,還有大量紅萍覆蓋著海面。

這是讓人意外的發現。紅萍只生於淡水,照理說不該出現在北極海面上。但始新世時,北冰洋四面是大陸,幾乎是個封閉湖盆。因為不流通,加上雨水河流不斷向北冰洋注入淡水,類似今天黑海,北冰洋海水逐漸分成兩層。較輕的淡水浮在表層,紅萍就生長在表層淡水上;較重的鹽水沈澱至下層,因長期不流通而缺氧。

當時正逢溫室效應,空氣中特別多二氧化碳,有助於光合作用。而北極每年又有半年只有白天,可謂陽光普照。在這環境下,紅萍迅速生長,覆蓋面積有四百萬平方公里。

植物光合作用時吸收二氧化碳,碳轉換成能量儲存起來,氧釋放回空氣。紅萍在北冰洋海面生長了八十萬年,以驚人效率進行光合作用,吸收了全球空氣中約80%二氧化碳。當時北冰洋海底嚴重缺氧,細菌不能生存,死後沉到海底的紅萍殘骸都沒有腐爛。於是碳「封鎖」在殘骸裡,經過千萬年,這些碳變成了煤炭等化石燃料。

像上述紅萍的情況不止一次發生。三億年前石炭紀時,地球上生長著茂密的森林,但未出現有效分解植物殘骸的菌類。故這些原始樹木死後無法分解,成了煤炭。當人把煤炭挖出來燃燒,其實就是釋放古代植物光合作用後儲存起來的巨大能量,把碳(二氧化碳)釋放回空氣。

二氧化碳是溫室氣體,使大氣層無法釋放熱量,造成全球暖化。

不是人人都相信人的活動能造成氣候變化。但紅萍證明,微不足道的浮萍都能改變地球氣候,更何況人?紅萍畢竟花了八十萬讓地球變冷。自工業革命以來,我們則幾百年內就讓大氣層中二氧化碳升到65萬年來最高。氣候變遷很正常,今次全球暖化速度卻比古新世-始新世最熱事件時快40倍,這一點也不正常,萬物來不及演變以適應。很遺憾,今天各國對北極盛產的石油、天然氣和煤炭虎視眈眈,這些化石燃料正是紅萍遺骸。紅萍花八十萬年封在地底的碳,恐怕很快都會回到大氣層裡,讓地球再次變得炎熱。

雖說全球暖化不過是讓地球回到炎熱的常態,人是在涼快的地球上演變而成。炎熱的地球不宜居,《新科學人》雜誌就曾預測,全球暖化若不減緩,2050年中國、印度、美國、東南亞大部分地區都會因洪災和沙漠化而不再有人居住 —— 好消息是,我們可以移民去溫暖的南極和北極圈。當海水淹沒島國和沿海城市,當內陸成為沙漠,當颱風不斷襲擊,當疾病蔓延,當飢荒旱災催生移民潮、戰爭和恐怖主義,我們引以為傲的脆弱文明恐怕不堪一擊。雖然如此,從宏觀超然的視角看,就算全球暖化令北極熊滅絕、生命大洗牌,地球可見證過五次相當徹底的物種大滅絕,生命還是逐漸恢復了繁榮。套用《侏羅紀公園》名句,life finds a way。貪婪短視的我們恐怕會自我毀滅,但生命總會在縫隙間延續,就像生命力驚人的紅萍。

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執導、於1976年上映的電影《的士司機》(Taxi Driver)中,孤僻的主角拜寇迷戀美麗女子貝斯,但貝斯拒絕了拜寇的求愛。拜寇從困惑轉至憤怒,對社會的種種怨恨也變得激烈。最後,他買了幾把槍,射殺了一堆人。

拜寇渴望跟貝斯在一起,卻憎恨別人「骯髒」的男歡女愛。他學識不高,一直在髒亂的市井混日子。對他來說,貝斯這類一身中產階層氣息的女子簡直來自外星;他無法跟她們溝通,不理解她們的想法,不能和她們建立正常關係。如果活在今天並有機會上網,拜寇應該會自認是個incel吧。

話說,什麼是incel?

我最近注意到這個字眼在外國媒體紅起來。原來,incel即非自願禁慾者(involuntary celibates)的縮寫,中文常譯成「非自願處男」。

簡單來說,incel是一個光棍男組成的網絡次文化,類似台灣論壇上的母豬教。Incel覺得社會歧視醜男,導致自己無法跟女人交往。可以說,incel的共同信仰是:男人生來不平等,女人是膚淺生物。如果是高富帥,就會有很多女人排著隊跟他上床;反之如果男人有先天基因「缺陷」不高不帥,又不特別有錢,就註定一輩子單身。

因為對虧待醜男的社會心生怨恨,有些incel選擇鋌而走險,做一鳴驚人的事。

例如2014年,美國一名學生羅傑在加州聖塔芭芭拉開槍濫射,造成6死14傷後自殺。羅傑行動前在網上發表遺言,說:「我22歲了還是處男,甚至沒吻過女孩。大學時大家在尋歡作樂,我卻在孤獨中腐爛。這不公平。女孩子從來不覺得我有吸引力,我不知為什麼。我將為此懲罰你們。」

今年較早,一名男子米納希安把車子撞向加拿大多倫多的人行道,造成十人死亡。他行動前在臉書上寫道:incel的起義已經開始,我們會推翻所有的查德和史塔希!

因為米納希安,incel正式從網絡邊緣走到大眾視野內。

米納希安說的查德、史塔希是什麼?在incel的世界裡,查德(Chad)就是高富帥,史塔希(Stacy)是只願意跟高富帥上床的漂亮女子。(除了斯塔希還有一種女子叫做貝基,她們因萬惡的女權主義而蔑視男人。)Incel覺得,女人跟醜男交往和上床本是天經地義,但查德搶走了醜男談戀愛和跟女人上床的權利,非常可恨;而史塔希對醜男不屑一顧,也恨可恨。當incel們擁抱非黑即白的世界觀,把一切問題都怪罪在女性和高富帥身上,也難怪有激進份子覺得應該暴力懲罰女性和情場上得意的男人,甚至有人呼籲醜男團結起來發動貝塔男起義(beta uprising)。

諷刺的是,雖然怨恨查德,不少incel還是病態地迷信健身和整容,來增加自己的女人緣。說白了,他們想成為他們所妒忌的查德。更諷刺的是,女人可以很外貌協會沒錯,但男人(包括incel)不也是都只愛美女大波女嗎?女人跟男人一樣有七情六慾,喜歡帥哥,喜歡結實的胸肌和屁股,這沒什麼問題。但很多女人也渴望找到適合相處一輩子的伴侶,因此決定一對男女(或男男女女)能不能走在一起久久的鮮少是外貌,卻往往是性格上合不合得來。

我想大家讀到這裡,應該都不認同incel扭曲的觀念。但我們必須正視這類思想的背景。何況,還有無數男人雖不是incel,卻可能因感情和生活上的挫折,覺得自己一文不值,這時就特別容易犯罪或擁抱極端觀點。

不管是東方西方,社會指望男人和女人有看似美滿的家庭,男人更要有事業成就,才能證明自己不是loser。對很多男女而言,過了一定歲數還單身很可怕。社會將不留情地點評那些光棍剩女,要他們隨便找個人結婚。我讀到一名中國單身漢告訴媒體:「承認單身,就意味着承認貧窮,無法吸引女性。這是令人無法忍受的恥辱。」

這多讓人心酸!窮日子不好過,孤獨也往往不好受,但沒什麼比丟失尊嚴更能壓垮一個人的鬥志。單身不是恥辱,它有時還是個選擇。不管是不是自願單身,很多不婚不談戀愛的人都把生命花在理想上,各自精彩。反之,很多有異性緣的帥哥美女感情生活卻不美滿,生活面對種種挑戰。

是的,世界不公平,每個人得到伴侶的機率和難度都不同。但我想除非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多數人不是沒有機會。我活了這麼久的一個感想是:各種奇怪甚至糟糕的人都有人愛(我就是個證據!),如果是醜男,不妨努力給自己增值,讓女人覺得可靠或有趣吧。

寫這篇文章時,我在incel的論壇上考察,看到一名前incel發表的文字。他沒車沒房沒正業,禿頭矮小肥胖。但最近有身邊的女子說,她一直喜歡他,覺得他這樣就很好。「我很困惑,究竟是我找到了一個奇女子,還是我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一文不值?」

「如果連我這等魯蛇都有人愛,也許你們也會有機會。祝你們好運。如果那女孩最後決定分手,並跟別人在一起,我也不會怪她。」

我衷心祝福他。希望他能在關愛中成長,成為更善良的人。

最近因為臉書上一些爭辯,我發現有些人一理虧就搬出「要尊重別人意見,要有言論自由,不要咄咄逼人」「希望大家堅持理性討論,不要變成辯論」這類話,來終止對話。爭辯內容我寫過,無須重複,今天我只談有些人對言論自由的誤解。

話說,我以下寫的主題,梁文道也在《理性》一文中提到。他批評一些人把理性貶為虛無犬儒,再大的爭議都以一句「社會有不同意見」輕輕帶過,「各說各話,溫吞客氣,然後不爭論」。梁文道寫得比我好千倍也精簡得多,不像我囉哩囉嗦,希望大家上網找來讀。

今時今日,討論精神理性中庸文明對話這些字眼,常被詮釋成「不爭論,大家只分享意見,不拆穿別人的論據,社會自有公評」。一堆充斥邏輯漏洞甚至離題的垃圾論據,跟一堆嚴謹並直接回應問題的論據一樣有份量。不管是不是垃圾論據,我們都不能不禮貌地拆解,因為要尊重別人看法。

的確,在某些場合下,為了照顧別人面子,我們確實不宜拆穿他的謬論。我也不是不禮貌的人!現實生活裡我們常面對這種場合,笑笑就好,有什麼私下溝通。不過,當有人口口聲聲要在臉書上促進概念的競爭和討論風氣,並以此為擋箭牌講一堆謬論,當別人指出這些謬論的問題所在時,他卻說別人不尊重他言論自由,然後中斷對話,這不可笑嗎?「社會自有公評」不能用來衡量論據的高下。當我們不能讓人看見謬論的問題所在,尤其如果發言者是粉絲眾多的網紅,那這辯論就只有最媚俗、昧於是非的主張能勝出了。當討論結果僅是「大家都對大家一樣有道理」,討論個屁啊?套用網民Lucian Lai的話,「面對異議或責問,如果僅僅用『你說的也對,我說的也沒錯』這樣的說法開脫,何來公共理性?」

我承認,我們不一定要有明確結論。很多事很複雜,不黑白分明。如果不願聆聽一味否定他人看法,難免瞎子摸象。交換意見是為了看清全局。何況不管我們做什麼決定,如果知道各方看法,就能盡量照顧多方利益。除此以外,很多爭辯爭的也不是客觀真相,是主觀的道德判斷。互相尊重有時有利於和平共處,如果井水不犯河水,無須計較。

但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主觀。先說價值觀。道德判斷再主觀都好,還是有一些大家要有的共識,如「奴隸制不合時宜」「納粹大屠殺是人類歷史的污點」。為了黑暗歷史不重演,有些道德判斷容不下主觀。

當然,如果問題是:我們該不該投票?該投給誰?每個人會有不同感情,有不同選擇。這沒問題!大家的決定都值得尊重,我們又不是決定要不要殺人。可是,我們討論這這些政治問題時,談的不是你要有什麼感受,不是什麼選擇比較正義,不是你一定要選哪個。而是:這決定有什麼後果?那決定有什麼後果?A跟B政績怎樣比?A的宣言對誰好對誰不好,B的宣言呢?GST對小企業有什麼影響、廢票有沒有用等問題,都有百分百客觀的答案,雖然我們的判斷難免受到感情和偏見影響。回答這些不是為了強迫任何人決定。但是如果要大家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明智決定,答案就不能只是社會有各種看法了。

現代社會理論上人人平等,你我他都值得尊重,只要不是壞人。我們也尊重個人選擇,只要不傷天害理。我們更尊重並捍衛每個人擁有各種看法的權利。但我們沒必要尊重那些看法本身。尤其是誤人子弟的謬論,更要無情踐踏。概念不是人,概念不用也不該得到平等待遇。如果有人說「環境污染不是問題」這類與現實背道而馳的離地謬論,又沒有足夠論據支撐他的意見,那我們絕對可以說:你真是一派胡言!親愛的,這不是人身攻擊,我們不是咒罵他祖宗十六代,我們只是批評他愚蠢至極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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