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another rakyat

English + 中文。Made in Malaysia 🇲🇾

今天讀到BBC一篇文章,講到緬甸和斯里蘭卡的佛教和尚怎樣號召信徒攻擊穆斯林。

常有佛教徒說,佛教是注重和平、反對暴力的宗教。據我的有限了解,佛教反對殺生。不過,信仰是很有彈性的東西,以佛教為名殺人的事情也偶爾會發生。

舉個例子。二戰時日本佛教僧侶支持政府侵略中國以「保護中國佛教」,更替政府四處宣傳思想。對他們來說,殺死無藥可救的人乃慈悲殺生,是為了救度他人的痛苦。

同一時期,中國佛教僧侶在抗日戰爭中也扮演了很大角色。學愚所著《佛教、暴力與民族主義》中便有仔細形容當時中國佛教界是用什麼理由支持抗戰中無法避免的暴力。

例如,當時佛教期刊《獅子吼》宣稱佛法中不殺生的非暴力思想已經過時,著名的印順法師便說「要慈悲,故戰爭」,以實現「仁者無敵、充滿了安樂與自由的勝利」。學愚寫道,很多當代佛教徒覺得出家就要超越生死,「死亡是服務眾生的最好機會」。當代的釋惟覺禪師就說「多打死一個敵人,多做一點功德」,一乘法師則說,「志在必死,直上前線去殺賊」只有大心眾生行菩薩道者才能做到。

確實,中國僧侶那時是在響應日軍侵略,其實那時中國人也沒理由不保護自己的同胞、坐等被殺。我明白他們的出發點。但,我想這足以說明,宗教思想其實很有彈性,而且會隨著時代而出現不同的詮釋。

關於佛教與暴力,最近比較讓人有印象的例子是,前年三月,緬甸僧侶號召佛教徒攻擊穆斯林,造成至少40人死。同一年,斯里蘭卡佔多數的佛教徒針對穆斯林發起騷亂,造成四死80傷、整萬人無家可歸。穆斯林在這兩個國家都是極小的群體,而且十分和平,但人口增長令當地人不安,而海外恐怖襲擊的新聞則成了妖魔化穆斯林的藉口。

今天,網上有很多關於IS恐怖襲擊或殘忍處死戰俘的新聞。我常看到有網民一面忙「阿彌陀佛」,一面說那些IS極端份子不是人,必須消滅。當我問一些公開歧視穆斯林的佛教徒朋友,他們說,喜歡和平的人當然要「反對」那些不和平的群體,而殺死壞蛋才能保護善良者。

我反對歧視穆斯林,不反對打擊恐怖份子。但說到上述朋友的觀點,穆斯林不也是那樣想的嗎?

例如,穆斯林經常聽說以色列侵略巴勒斯坦、美國用無人機在中東隨意轟炸。他們很生氣,不明白幹嘛異教徒(包括傳說中無處不在的猶太勢力)要攻擊和平、充滿愛的穆斯林社會。

我從馬來同胞那邊得來的觀感是,他們都很珍惜穆斯林社會裡守望相助的精神。例如某某哈芝把財產捐給孤兒院,例如一個虔誠的人決定免費給穆斯林兒童授課。這些生活上的小感動,讓他們越來越認同身為穆斯林社群一員的身分。他們覺得伊斯蘭教是美好的,應該不惜一切代價捍衛。

在大馬,我們四處可見的反以色列宣傳。這些宣傳資料上講的從來都不是聖戰之光榮,但一定會有一張穆斯林無辜小孩的照片。這小孩象徵了穆斯林想保護的一切。所以一些穆斯林支持攻打以色列就不叫人出奇了,少數憤青甚至可能因此支持或加入極端組織。除了討厭美國和猶太人,我也看過穆斯林網民形容佛教是暴力的宗教,因為緬甸和斯里蘭卡的佛教徒攻擊和殺死穆斯林。因此,當穆斯林極端份子攻擊其它宗教時,難免會有一小撮偏激人士感到復仇的快樂。

說到極端份子,媒體經常讓我們覺得IS是毫無目的地殺人。但我從一些IS支持者的網站讀到,他們常提到武裝份子之間互相幫助、互相分享伙食的行為。他們常提到IS如何為虔誠的穆斯林提供免費房子。對他們來說,那證明了穆斯林都很善良。他們甚至覺得,這種善良只有在穆斯林社會才存在,西方社會和異教徒都十分邪惡,並一直在盤算如何破壞穆斯林美好的生活。至於IS殺死異教徒和叛教者、到場發動恐怖襲擊的行為,他們看不見那和「伊斯蘭是和平宗教」有抵觸,只覺得為了保護和平那是不得已的。

這讓人毛骨悚然。就算是為了保護他們眼中善良的人都好,他們確實做出非常可怕、殘暴的行為。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世界,不惜破壞別人生活、奪取別人性命,甚至自己那個「和平美好」的世界也是通過不斷傷害別人才能維持。我們不能原諒那樣的暴力,必須盡力阻止他們殺死更多人,我們也必須警惕自己不要變成好像他們一樣。

我上面提到美國侵略中東是穆斯林討厭西方的理由之一。而在西方社會,人們會想保護尊重人權和自由的社會。當他們聽說,中東某某獨裁者對自己的人民很壞,例如處死同性戀者或把上訪者送進勞改營,他們會想保護眼中那個和平自由的世界。當基地組織或IS發動恐怖襲擊,他們更覺得連自己那個和平自由的小小世界都面臨著威脅。於是他們對移民不再友善,他們支持承諾趕走外來者的政客。

於是,美國政府(為了石油或什麼政治理由都好)說要攻打伊拉克,很多民眾會贊成或默許政府那麼做。對他們來說,昂山素姬或馬拉拉這樣的人物象徵了和平,也代表了他們所要保護的一切。薩旦胡先和金正恩那樣的人,則代表了想破壞這一切的人。就算戰爭殺死很多平民他們也不以為然,因為那是為了世界更美好。

每個社會都覺得自己和平,覺得與其做對就是破壞和平。當一個外來的社會、文化或種族正在從根本上改變我們熟悉的一切,加上該社會也有做過一些暴力的事情(哪一個社會沒有呢),我們就會不太歡迎他們。當我們聽說他們幹下可怕的罪行,就會想消滅這些人,以保護我們平靜的小小世界。

我們總是在熟悉的人群中看見可愛一面,就算他們有缺點,就算這一切背後是龐大灰暗、剝削他人的制度。我們太容易把不熟悉的人事物妖魔化,看不見善良與邪惡、可愛與可恨並存於每一群人之中。保護珍惜的事物乃人之常情。但每群人——包括一些在我們的世界遭到剝削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小世界。所以我們一定要互不傷害,學會和平與平等地共處。

我覺得比爾.蓋茲有句話不錯,他說:我們總是高估未來兩年會發生的改變,低估未來十年會發生的改變。

這是很棒的人生道理。我們常好高騖遠,但很少人兩年內一步登天。成功者都是腳踏實地天天努力,幾十年後回頭一望,才發現不知不覺走了好遠。

我想這句話除了適用於人生,也很好地描述了世界。

此時此刻,朋友都對大馬政治局勢心灰意冷。我們還記得505大選前夕,很多人相信離改朝換代只有一步,覺得國家一切很快會變好。

轉眼間希望破滅了,之後反對聯盟每況愈下。到了今天納吉政府醜聞纏身,政治上卻很強大,短期內恐怕不會倒台。在野聯盟不再給人希望,社會越來越敏感和保守,伊斯蘭保守主義動搖著世俗國和多元文化的根基。

與此同時,海外新聞也讓人難過。還記得2009年奧巴馬上台嗎?那一刻充滿希望,美國人心情或許就好像大馬人505前夕那樣吧。

但今天新聞都不讓人樂觀。中東冒起IS恐怖政權,激勵了全球各地伊斯蘭極端份子。一連串恐怖襲擊讓西方國家人民害怕,一些人放棄理性,嘗試破壞自由派文明。英國公投結果和美國特朗普崛起讓人傻眼,人們不禁懷疑:這就是末世的樣子嗎?

我懂大家的心情。可是,請聽我說一個聽起來不合時宜的看法:其實事情不都往壞處發展。長期來看,世界一直在慢慢變好。

我們身為馬來西亞人確實遇上很多挫折。現在我們總算看清了,在野聯盟火候還沒到,或許臥薪嘗膽了才能改朝換代。當權者繼續打壓與論自由、破壞民主體制,更有利用宗教綑綁人們思想的嫌疑。

這都讓人心寒。可是,很多事情或許時機未成熟。而同時,我們平時除了打嘴炮都在做什麼?

其實我們有進步了。至少我覺得,505後幾年裡,大馬人政治思維比較成熟了。很多人開始能理性討論,能冷靜觀察、批評任何黨派的政客,而不指望救世主。我們更全面認識很多概念,也開始留意一些以前關心不多的課題。在野黨也有了些州執政經驗,人民開始關注他們做了多少實事。

505時,我們只知道反對什麼,其餘沒有概念。我想這幾年來人民政治思維進步,或許在為真正的改變醞釀,或者這就是改變過程。

沒有一朝一夕的改變。路德·金1963年說「我有個夢」時,美國民權運動如火如荼進行了很久,為那段著名演講釀成氣候。如果不是一百年前林肯簽下了《解放奴隸宣言》、美國民意一世紀內在扭轉,路德·金的演講不會引起多大迴響,甚至不可能發生。而且路德·金熱愛閱讀,他讀過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盧梭、霍布斯、邊沁、密爾、洛克等大師的作品,也深入閱讀和拒絕了尼采與馬克思的宣言。他聽聞甘地在印度的事蹟後,一口氣買了半打關於這位反殖民英雄的書,也因此受到啟發,選擇和平抗爭。

從此可見,改變是個累積的過程。路德·金和平抗議不過是人類追求平等萬年來一個時間點。他坦承站在無數前人肩膀上,自己也啟發了多代後人。半世紀後,美國有了黑人總統。但抗爭不會結束。美國警察與黑人社群衝突顯示,今天美國民權運動路還很長。

人類追求平等的長征不會一帆風順。路德·金演講170多年前,在大西洋另一端,法國大革命催生了失控恐怖,每天無數人死於斷頭台,拿破崙趁勢上位。在當時看來,這證明了「所有革命都會吞噬掉自己的孩子」。但法國大革命為後來人權、共和、民主、世俗體制、共產、民族等概念的發展埋下了種子,是史上影響最深遠其中一場革命。這歷史事件的意義,我們超過兩百年後才看得比較清楚。

今天很多人覺得,特朗普大受歡迎顯示自由主義是場失敗實驗。但1767年,美國政壇上出現過一位和特朗普如出一轍的總統——被稱為暴徒之王的民主黨創始人安德魯.傑克森(Andrew Jackson)。借民粹力量上位的他做了很多滔天罪行,包括屠殺印地安人,但也讓平民首次在政壇上有了聲音,為民主黨和共和黨主導的兩黨制埋下伏筆。

傑克森是捍衛白人底層,是雙手沾血的種族主義者。但他是首位「平民英雄」出身、與華盛頓菁英對抗的美國總統,後來黑人、婦女等弱勢群體也將效仿他的手法爭取權益。以自由主義見稱的美國第三任總統傑斐遜(Thomas Jefferson)警告說「傑克森是個危險的人」「他是我所見過最不適合當總統的人」時,肯定想不到傑克森創立的民主黨後來被視為代表自由派的政黨,甚至出了個黑人總統呢。

所以啊,人類還是會找到出路。有人說,恐怖份子都有領土了,英國脫毆都成真,不要以為特朗普不可能上台。但文明發展難免陣痛,總有利益衝突。最後,我們都會學到教訓。我們無需太消極,而忘了人類過去的歷史比今天血腥百倍,種族清洗和恐怖襲擊是人類組成部落以來就有,只是近代才有了負面的新名字。同時,今天我們很多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二十年前人們都無法想像。

世界銀行去年十月宣布,全球極端貧窮人口比例掉到10%以下,是有紀錄以來首次。這不讓人欣慰嗎?我們只見那邊爆炸這邊有人講蠢話,卻看不見長年累積、影響深遠的進步,例如美國脫離依賴中東石油並推動再生能源、和伊朗古巴握手,例如中美同意一起減排,例如更多人能用廁所和喝乾淨水,例如西方社會開始承認同性婚姻,例如更多女童能上學,例如新醫療技術。

為什麼要承認這些進步?我們很多不可無視的問題沒解決,每天還有無數人面對非人待遇。進步要得寸進尺,我們不能滿足於現狀,要抗爭直到每一個人都有權利幸福。可是,我們不應該覺得此刻生活理所當然,忘記是前人用血汗或生命換來這一切。

任何行動若心懷好意都不會白費,就算短期內看不到成果。我們不該放棄前進,更不該試著把體制倒退到古代那個虛構盛世。我們不可以對現狀心灰意冷,美好世界不是某人上台就會到來。改變每一天都會發生,是大家每一個人都在參與的緩慢過程。

我們常說,要瞭解各種不同的立場。但很多人覺得,只要聆聽某一方的說詞,就一定等於同情他們的做法。

這種想法很奇怪,可是很常見。當你去瞭解加害者或非主流的立場時,例如IS到底要什麼?共產主義是怎樣的思想?殺人犯為何想殺人有理?嘗試去瞭解加害者的人,經常被視為偏幫和同情壞人,然後也成為道德警察的攻擊對象。

所以我們去瞭解那些人的動機,是如這些人所說,為了同情他們、站在他們的一方嗎?不是,我們譴責那樣的行為。但如果不理解加害者的想法,我們就找不到問題的根源。

很少人真的想當壞人。殺人犯的動機幾乎都可以歸類為兩種,要嘛是想從死者身上得到什麼(例如打槍姦殺),要嘛是因為扭曲的是非觀。後者讓人害怕和心寒,因為它很常見,而且加害者幾乎都毫無悔意。他們都覺得自己替天行道,如為親人報仇、殺死外遇的妻子、懲罰那個看不起他的女人、殺死「不道德」的人。

我們喜歡想像加害者是變態而不可理喻的,但他們和我們一樣是動機灰色複雜的凡人。我們要明白這些人為何做出不可原諒的罪行。因此,我們必須敢於從他們的出發點思考,並小心觀察自己的動機,避免犯上同樣的錯。

這不是包容,是提升免疫力。好壞只差一線,人人都有潛質變壞。我們要避免把一群人標籤成壞人,一旦開始把惡怪罪在特定群體上,巨大的惡就在我們心中成形了。

然而人們習慣了二元思考。社會把人、文化、思想等區分成主流和非主流,主流代表了大部分人的價值觀,非主流則與大部分人對立。只要跟著主流的價值觀走,就大概不會有問題。那畢竟是大部分人認可的是非觀,不可能錯;錯了也是眾人的錯。

但就算是主流「中庸」的思想,如果不經取捨就全盤接受和貫徹,也可以很危險。主流事物也常常潛伏著極端的病毒。例如說,一些相當主流的宗教依然排斥同性戀。雖然大部分信徒其實很溫和,但一旦有狂熱教徒,同樣可能會有暴力。

讓我舉個誇張的虛構例子。如果所謂主流思想中一些比較不合時宜的是非觀成為了制度呢?例如說,A國主流社會不太歡迎娼妓和非法外勞,如果某天統治者把主流社會的排斥變成制度,開始把這些人送到集中營呢?我相信幾乎所有人就算看不起娼妓,也會反對集中營。但類似事情曾經發生。在納粹德國,廣大民眾都不反對政府把猶太人、殘疾人士、吉普賽人等送進集中營,心想眼不見為淨。同一時期,日本也在大部分人民的支持下侵佔亞洲諸國,過後美國又在大部分人民支持下往日本投原子彈。

今天這種事情還會發生嗎?今年一份中國官方公布的民調顯示,8成5的中國人支持中國武力統一台灣。我不確定中國的官方民調可信,但中國朋友讓我感受到,反日、支持武力統一兩岸在中國是政治正確、不可質疑的主流立場。這些朋友都是好人,但當身邊人人都那麼說,她們不僅不好違抗,也很難不相信大部分人立場正確。美國侵占伊拉克或越南前,美國的主流民意大概也是那樣吧?

所以我想,狂熱未必都是來自邊緣,很多時候它就是主流意識形態的一部份。我不排斥主流思想,畢竟它是一大群人累積下來的經驗。但沒有一套文化或想法是一次過就寫好的書,它一定吸收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養分,而且需要繼續改進。

更何況,很多時候那些邊緣的聲音一直遭到誤解,因此他們常常成為攻擊對象。但說不定他們才是對的呢?每個群體都有獨一無二的經歷和大道理,也有需要克服的業障。如果只接受主流觀點,那我們的視野和心胸就只有小圈子那麼大,豈不可惜?

極端行為經常來自對純潔思想的追求。例如穆斯林原教主義份子抵抗現代文明,不惜一切推行中世紀的伊斯蘭法,以維護伊斯蘭的純淨。伊斯蘭教是很主流的宗教,在很多國家還是官方推崇的意識形態。如果廣大民眾都覺得思想不可以被污染,那這群人遲早和全球化和多元社會起衝突。幸好穆斯林主流社會懂得宗教必須與時俱進,也明白每個宗教都有自己的道理。

世界上沒有一套思想沒問題,即使出發點很好。儒家思想我不用提了,我們看看一句廣為人知的話吧:「我思故我在」。人們喜歡引述笛卡兒的這句名言,但多少人知道笛卡爾相信動物是沒有思想、感情和痛覺的「非生命」(因此可以任由我們隨意殺害)呢?大家都知道柏拉圖,又有多少人知道柏拉圖是人治思想的鼻祖、啟發了無數獨裁者呢?每一套哲學、每一個智人都有錯到離譜的地方,幸好的是,隨著時代變遷,人們淘汰掉了先人那些錯誤的想法。

但還是有很多人害怕思想上的污染。他們說是非只有一套,接觸「不一樣」的思想會讓我們走偏。他們說,既然選擇去貫徹一套好的思想,就應該全心全意付諸於行動,不該浪費時間去質疑、修正它。他們強調信念、推崇行動先於思考,看不起魔鬼代言人,覺得他們是前進的絆腳石。

這是可怕的心態。當群眾把一套思想、立場或道德觀當作教條來服從時,它就可能變得危險。只有不斷質疑、討論、推翻、融合和改進我們的世界觀,理解多方(包括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出發點並以和平為目標,我們才不會為了正義變成壞人。

很多人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壞人是因為環境影響才變壞。

這些人常對人有很高期望。他們相信世界上有好人,包括政治領袖、特麗莎修女、曼德拉或甘地。當有人看起來來品行良好,他們常常給予不切實際的信任和支持。

事實上,特麗莎修女、曼德拉和甘地這些偉人都有讓人難以接受的缺陷。但很多人看不到這些。他們覺得,他們是好人,好人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

相信人性本善的人,有一小撮也會討厭現代文明。他們覺得社會本來充滿愛,像伊甸園那麼純潔。但隨著時間流逝,政治、發展、科技等因素讓世界變得醜陋。

這種世界觀的典型作品之一是《阿瓦達》。在電影裡,納美人被描述成未經現代文明污染的高尚野蠻人(noble savage),他們感性、善良和平、與大自然和諧共處。而想要破壞這個美好的,則是暴力、毫無感情、利益熏心的地球人。兩方互不兼容,最終以伊甸園反撲、戰勝現代文明為結局。

聽起來奇怪,但當這種世界觀成為一種思想,有時會帶來很大的惡。例如共產思想相信惡都是來自資本家的錢財。馬克思似乎以為人性本善,只要戰勝了資本主義,社會就會回歸美好。

事實是不是那樣?我想歷史是明確的答案。那些想恢復伊甸園的運動,幾乎都帶來了災難。《動物農場》中動物以為只有人類邪惡,動物都是善良的,結果牠們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慘重代價。

這種人性本善的世界觀這些年來再次變得普及。很多自由派相信,幹壞事的人其實「跟我們一樣」是好人,只是環境所迫。他們不惜一切站在雞蛋一邊,認為雞蛋自然善良。

但其實那些弱者和我們一樣是自私的人,會為私利不擇手段。

我說過,人們常向牽動人心的人事物注入過多關注,忽略規模更大的災難。一個小女孩如果遇害,人們一定會憤怒和同情,媒體會大肆報道她生前有多善良無私,父母老師有多悲痛。如果死者是一名非法外勞,或一名吸毒犯,人們不會有同樣反應。但無論小女孩、吸毒犯還是非法外勞,他們都是平凡人,而平凡人都複雜、動機灰暗、帶有私心。

我們體諒和幫助每一個人,不應該是因為他們善良。而是因為我們和他們一樣,都不過是可恨又可愛的平凡人。總是用道德標準來評估別人,就很難做好人。

要打破人性本善的這個迷思,讓我們看看心理學家怎麼說吧。暴力行为研究专家特倫布萊(Richard Tremblay)說,人們經常以為青少年是最容易诉诸暴力和犯罪的一个群体,但研究顯示,人类的暴力倾向通常是在蹒跚学步的幼儿时期达到顶峰的。他說:「嬰兒並未互相殘殺,因為我們不給它們用刀槍。我們過去30年來一直在探討兒童是怎麼學會暴力的,但我們真正應該探索的是,他們是怎樣學會不那麼暴力?」

很久以前聽過一段對白。

C:吃素不該吃素肉。 F:但素肉滿足了人的口腹之慾,讓人可以吃素。這不好嗎? C:那這人內心還是喜歡吃肉,不夠誠心。 F:但有誰是誠心的呢?我常憎恨某人,想把他殺了,但我沒有殺人。所以,我是好人。你敢說你沒想過殺人嗎?

人都會想殺人,想幹各種壞事。但我們學會社會規範,學會自制,並努力做好人。

人之初性或許是社會學裡最大的爭議。法國啓蒙思想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就說,人出生時很純潔,受環境污染才變壞。這種說法很有吸引力,人都想相信自己本性善良。但學者逐漸承認,或許就如霍布斯(Thomas Hobbes)認為那樣,人的行為都是出於自私。為了終結「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我們不得不建立一層又一層的道德規範和社會制度。

我明白為什麼一些人堅持大家都是善良的,他們想打破針對一些群體的歧視。這是一番好意。但,如果我們承認大家都一樣醜陋,那不是更貼近真相嗎?

如果每個人都善良,那大家應該會不分你我。但現實生活裡,我們無法避免利益衝突。例如移民和當地居民的關係,我們不能說任何一方是壞人或好人,只有同樣自私的雙方。這個緊張關係如果不通過妥協化解,就很容易引起鬥爭。

在「人性本善」的另一個極端,有人相信人性本惡。我有些朋友就有這種想法,他覺得什麼民主云云都是屁話,人需要由獨裁者管。惡法才能阻止人們犯罪。這種想法至少跟儒家的「人之初性本善」一樣古老,在春秋戰國時代,法家思想是代表。

可是,過度暴力解決不了暴力。殘暴統治會引起反抗。鎮壓少數群體會讓這些群體偏激,讓社會不穩定。而且,文明進步即是減少暴力的過程。讓協商取代暴力,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大方向。

上面提到《阿瓦達》,我想起另一部電影《幽靈公主》。兩部都是以大自然和人類發展的衝突為題材,但宮崎駿的作品裡沒有大自然/高尚野蠻人與現代文明/發展的對決,人類部落、政府和森林中的野獸都不過是各取所需,為了生存而互相殘殺。野獸並不可愛,它們想把人類消滅,以保護自己的生存空間。麒麟獸象徵的大自然更不偏幫任何一方,它不過是無情地掌管生死,最終反撲時對人類和野獸一樣殘忍和自私。沒有正義和邪惡的兩方,只有自私自利的多方。

從這個角度來看,各方的利益衝突其實無法避免,要嘛互相消滅,要嘛學會妥協。最終《幽靈公主》中的森林沒有戰勝人類,雙方不過是互相讓步,努力學習和平共處。和《阿瓦達》相比,《幽靈公主》更接近真正的世界,因此也是比較優秀的作品。

社會學裡常提到「開明的利己」(enlightened self-interest,也可以解釋為自私的德行),人們會為了長期較大的利益而犧牲短期較小的利益。因此人們選擇做好人、維持良好的人際關係、放棄打槍銀行和殺人的衝動,並懲罰那些這麼做的人。

一些人相信世界上存在善良,但我不這麼認為。我相信人性自私,不會假設一個人做某件事情是出於好意,一定在某方面符合了他的私利。或許是為了自己,或許是為了家人朋友。

我們不妨探討一下:誠心那麼重要嗎?因為偽善而為善一定是壞事嗎?世上真的有好人嗎?有人相信人性本惡。因此,他們選擇自私自利地生活。也有人選擇不相信任何人,孤立自己。

但我們不需要消極。我相信人可以為了利益合作,當有人幫我,我會推測甚至問對方想要什麼回報,並盡力幫忙。這樣的潛規則應該善用,畢竟任何人都有一個人做不到的事情。互惠互利對大家都有好處。

也因此我對好的制度有極大期望。一個制度不應該假設任何人(包括統治者)是好人,應該從人性自私這點出發。這樣的世界觀意味著我們不相信英雄,也不相信善良的廣大民眾。相反地,我們應該確保每一個人的利益與全人類的利益掛鉤,讓他們不得不為社會負責。我們必須讓每一個人看到,沒有人可以獨立生存,我們不應該互相廝殺。共識和交易是和平社會的骨幹。

英國脫歐公投後,有一個圖表特別惹人注目。

從BBC刊登的民調可見,18歲至24歲的年輕人中有75%選擇留在歐盟,25至49歲則有56%選擇留在歐盟。

相比之下,50至64歲的選民只有44%選擇留在歐盟,65歲以上的老人則有61%選擇脫歐。

引述網民Stevie Chan的話,這等於把未來交給那些沒剩下多少未來的人。

長輩認為脫歐會更好,可以死而無憾。反正人的壽命有限,對他們影響也不大。他們的子女卻還有幾十年人生,他們將用一輩子承擔別人決定的後果。

為什麼會有這樣不合情理的結果?我們看看另一個引起關注的數據吧。

支持脫離歐盟的主要是英格蘭人(53.4%)和威爾士人(52.5%)。相比之下,62%蘇格蘭人和55.8%北愛爾蘭人選擇留在歐盟。

我們先談談蘇格蘭。很諷刺地,上一次脫英公投時,很多蘇格蘭人因為擔心蘇格蘭獨立後無法加入歐盟,決定選擇留在英國。如今,英國確定脫離歐盟,蘇格蘭獨立的呼聲勢必再次響起。

為何蘇格蘭親近歐盟?媒體分析,蘇格蘭人的教育水平整體上比英格蘭人高,文化上也比較親近崇尚社會自由的北歐社會。但更重要的是,歷史上有很多蘇格蘭人移民到海外尋找經濟機會,所以蘇格蘭人自己也比較傾向於同情移民。

我從一些蘇格蘭網友和當地留學生的描述中得知,上一次蘇格蘭公投時,大部分年輕人都支持留在英國,而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們看到留在歐盟的好處。老年人則比較傾向於支持蘇格蘭獨立,因為他們經歷過英格蘭欺負蘇格蘭的歷史,民族主義意識比較強。

這次英國公投顯示了同樣的趨勢。大部分年輕人都支持留在歐盟,老年人支持脫離歐盟。和蘇格蘭一樣,上一代英國人的民族主義、保護主義意識比較強,他們害怕外來者會搶走國內僅有的機會。

相比之下,年輕人嚮往無國界的世界,覺得那樣的世界有更多機會和自由。這兩群人之間的代溝這或許跟歷史有關係。部落客本•湯姆森寫到,兩次世界大戰後,歐美政府為了發展經濟、讓戰後回國的士兵有工作機會而致力發展製造業。只要肯賣力,人人都能在工廠裡找到鐵飯碗。

可是,後來中國等亞洲經濟崛起,生產商把工廠移到人力比較便宜的國家。另外,科技也逐步取代了很多本來是人幹的工作。這讓很多人失業,很多人覺得政府拋棄了他們,所以歐美國家今天崛起了一大堆左派和右派的民粹政客,宣稱外國人和移民搶走了當地人的飯碗。

但每當一扇門關閉,總會有另一扇門打開。科技發展讓年輕人不再依賴鐵飯碗,全球化意味著年輕人不再依賴政府提供工作,只要有一技之長,去哪裡都能找到機會。英國《獨立報》報道,較多專業人士、管理人士和大學畢業生選擇留在歐盟,選擇脫離歐盟的主要是教育水平低或沒有專業技術的人士。

脫歐公投的同時,從美國特朗普到法國的勒龐(Le Pen)都在利用這種對立情緒。反對全球化的人很多教育水平較低,而且憎恨菁英、厭惡知識分子。最終,他們得勝了,而下一代為此付出了昂貴的代價。政治記者巴雷特(Nicholas Barrett)寫道:「年輕一代人失去了在27個國家工作和生活的機會。我們已經必須承擔父母輩留下的沈重債務,他們臨走前卻還要奪走我們的行動自由。」

我們也不能無視文化上的差異和變遷。除了蘇格蘭和北愛爾蘭,另一個選擇留在歐盟的地區是倫敦。記得嗎?倫敦不久前選出了一名穆斯林市長沙迪克汗,這在反穆斯林情緒越來越強烈的歐美國家是個令人安慰的突破。

那時《經濟學人》雜誌稱讚這個決定,但也語重心長地指出,倫敦人雖然有進步開明的文化,但這種文化在英國並不普遍。倫敦是首都,居民對多元文化習以為常,並認為那是好事。但英國大部分地區的居民對多元文化抱有懷疑。民調顯示,越是少接觸移民的英國地區,對移民的觀感就越負面,反而是在倫敦等移民較多的都市,當地居民反而比較歡迎移民。

曾讀到網民說的,大英帝國曾在全球各地有殖民地,管轄著無數民族文化。如今英國卻因為對移民的恐懼而嘗試孤立自己,真是有夠諷刺。但事實上,大英帝國的光輝歷史也注定了英國會有今天。英格蘭人依然相信自己獨一無二(這點跟中國人很像),他們對自己那套延續自亞當·斯密的古典自由主義有著滿滿的信心,認為貿易要越自由越好,看不起歐盟什麼事情都要附加管制。他們覺得自己就算退出了歐盟,世界還是會繼續討好他們。

但世界變了。今天的世界不分國界,多元文化是不可抵擋的趨勢。英國人並非還活在大英帝國、英聯邦的時代,世界並不聽命於他們。新世界裡大家都互相依賴,講的是共同利益,沒有民族可以獨善其身。

我向來沒太注意已故無神論者克里斯托弗·希欽斯(Christopher Hitchens)。但最近一本關於他的書引起很大爭議,我覺得蠻有趣。希欽斯2011年因癌去世。他是當代無神論的主要推手之一,很多基督教徒視其為頭號公敵。

近期,基督教作者拉里·湯頓(Larry Alex Taunton)出書宣稱,他和希欽斯成為好友,希欽斯去世前在他影響下曾考慮轉信基督教。此書出版後,宗教團體給予一面倒好評,並將其視為基督教的一大勝利。

但其實湯頓和希欽斯不過交談了兩次,而且還是湯頓付了一筆錢,才邀請到希欽斯和他交談。

希欽斯的生前好友紛紛站出來,說希欽斯從未放棄無神論立場。保守派評論員大衛·法倫更在《大西洋月刊》裡刊登數千字長文,裡面包括他和湯頓的一系列交流。他的結論是:湯頓根本不是希欽斯的朋友,希欽斯向來喜歡和立場不同的人交流,加上出於禮貌,才和湯頓一起討論基督教教義。

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很多知名科學家去世後,媒體和宗教團體都會纏著哀悼中的親屬,追問逝者臨死前有沒有改信基督。真的需要對自己的宗教那麼沒有信心嗎?很多偉人例如路德金都是基督教徒,但他們就是無法容忍那些大名鼎鼎、不信主的科學家,非得「得知」他們信了主不可。

其中一個最出名的例子是達爾文。

1915年,一名叫霍普夫人的傳教士在回憶書中講起達爾文臨終前向她懺悔、放棄進化論的故事。那時達爾文逝世已有33年,考慮到進化論引起的信仰危機,基督教會自然抓緊機會,大肆宣傳這個說法。

可是,最終達爾文的女兒站出來公開澄清了:達爾文臨終前,她一直守在父親的身旁,沒有見過霍浦夫人。她說:「他(達爾文)對他的任何科學觀點,不論是當時還是早些時候的,從未反悔過。」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天文學家卡爾·薩根(Carl Sagan)去世後,很多信徒追問他的遺孀德魯彥,薩根臨死前是否信了主?他們問德魯彥是否相信往生,覺得死後會和丈夫重逢。但德魯彥直言:「卡爾毫不畏懼地面對死亡,從未通過信仰得到慰藉。我們不認為會再見到對方。」

可憐的薩根夫人啊。人們起碼要顧及死者家屬的感受吧?

甚至愛因斯坦、牛頓去世後,很多宗教團體也試圖聲稱,這些大名鼎鼎的科學家是他們其中的一員。事實上,愛因斯坦、牛頓和薩根都不算是無神論者。薩根是不可知論者,愛因斯坦亦相信一套支配萬物的自然規律,並稱之為神。牛頓晚年曾研究神學,試圖通過科學去解釋神的存在,但這跟擁抱基督教似乎不是同一回事。

可是那些虔誠的信徒不曾考慮到,這些科學家相信的上帝與他們的不太一樣。愛因斯坦如果決定擁抱宗教,他也並非只能選基督教,對吧。(有一則廣為人知、據稱是愛因斯坦的名言說,佛教會是未來的主要宗教,但那據信是後人捏造的。)

宗教啊,自己信自己的就好,沒必要在乎其他人相信什麼。

我個人不認同希欽斯等激進派無神論者的作風,他們把宗教與極端主義掛鉤,忽略了無數和平的溫和派。雖然宗教有時和科學有衝突,但如薩根所說:「我並沒有證據顯示上帝不存在,我們對宇宙瞭解的不夠多⋯⋯確信上帝存在和確信上帝不存在都一樣出於過度的自信。」不管怎樣,人類或許需要信仰。宗教也不只是一套信仰,它包括一整套文化傳統,包含很多哲學。

但我可以理解為何很多科學家無法接受任何信仰。這些人缺乏信仰並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很認真看待所接受的一切資訊,不輕易相信不可證實的事情。

好的科學家並不認為我們知道了一切,她會不斷研究,嘗試推翻現有的成果。對她而言,世界上沒有100%可以肯定的事情。但如薩根常說的,離奇的主張需要離奇的證據。對這些人來說,除非拿出離奇的證據,或神突然顯靈,否則就算你強迫他相信你的宗教,他也只會是個違背良心的信徒。

確實,有的人可以並願意憑著熱情與信心去接受一個宗教,並照著先知所要求那樣,去做一個好人。很多信徒放下一切到貧困地區或災區當義工,因為宗教要他們多行善。我們不能不尊敬和感謝這樣的人。

但世界上也有很多狂熱的信徒,他們不擇手段把自己的信仰強加於整個社會。有的使用暴力,有的通過學校等教育系統灌輸宗教,有的則想建立神權國。我們尊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但不容忍那些強迫其他人去相信的人。

我情願當一名不可知論者。這不表示如果有人提起一些離奇的事情,我便有義務假設他是對的。我會出於求真的心態、帶著好奇心自己去瞭解這個世界,同時避免把自己的信念強加於人,畢竟每個人的經歷都不一樣。

我們直話直說吧,說個敏感話題。

《可蘭經》裡的確有反對同性戀,基督教和希伯來教的《聖經》也是,立場很明確。

我想大家都聽過索多瑪和蛾摩拉的故事。《聖經》和《可蘭經》裡,上帝為了懲罰同性戀者,把兩座城市燒毀。但那故事裡,聖人羅德將女兒交給群眾肆意洩欲的決定,恐怕比索多瑪同性戀者的行為更讓人難以接受。

經文反映了古代社會的常態。古人不理解並害怕同性戀,並把女人看成男人的財產。《聖經》和《可蘭經》都有很多這種情節。如果我們說,經文裡每句話都是永恆的真理,那我們一兩千年來取得的成就,例如男女平等、解放奴隸等都有違神意。

有些人確實是那麼想。他們認為現代文明違反了上帝的指示,於是很多去了IS佔領的土地,過中世紀人的生活。

但《聖經》不是有要求信徒「愛你的鄰居和敵人」嗎?《可蘭經》不也提到,信徒不可以強迫他人接受伊斯蘭,神蓄意讓人有各種信仰以作考驗,「故你們當爭先為善」、「以便你們互相認識」?

啊,宗教好複雜。至少在精神上,這些宗教由始至終要人和追求博愛和平等。

IS等極端份子過著中世紀的生活,但沒有貫徹伊斯蘭教的精神。我們這裡也有很多信仰上只追隨形式、不追求精神的人,可怕的是,這些人想逼每一個人服從於空洞而過時的形式。

說到底,宗教需要改革。我們要傳承宗教倡導的精神,而非過時的教條。

很可悲,我們還不太能那樣做。在大馬,統治者大致上規定了人們怎樣解讀伊斯蘭,禁止人們挑戰保守的主流詮釋。非主流的詮釋被視為異端邪說,遭到封殺。經文裡過時的細節,有的被統治者用來控制民眾,有的則掃到床底下。

今天,很多自由派太在乎政治正確,經常以尊重他人文化為由拒絕批評其他文化。他們習慣為弱勢群體和與普世價值對立的社群背書,例如伊斯蘭主義和極權社會,而忽略了這些弱勢群體某些方面也是壓迫者。他們和我們一樣是有平庸之惡的普通人。這不該阻止我們幫助他們、從他們的角度思考。但若他們傷害別人,我們該站出來反對。

當一個伊斯蘭極端份子攻擊同性戀者,自由派和溫和派穆斯林會說:這無關信仰,伊斯蘭溫和博愛、反對暴力。這是一番好意,但說服不了每個人。不在乎政治正確的人會說,《可蘭經》裡明明那樣寫。這麼說的人包括想證明伊斯蘭教很暴力的人,也包括伊斯蘭極端份子。

於是,悲劇發生了。一群認為伊斯蘭教容許暴力(並堅信西方想消滅穆斯林)的穆斯林和一群相信穆斯林都很暴力、想消滅西方文化的人,出於互不信任很容易陷入霍布斯陷阱(Hobbesian Trap)。在這種局面裡,任何一方都可能以攻擊作為防禦,用暴力先發制人。這又會招來對方報復,鞏固雙方「敵人很暴力我們必須保護自己」的思維,如此一直循環。

如果我們不能討論那些敏感的經文,我們很難解開這個局面。

把宗教拿出來談不是為了宗教之間的較量,也不該是為了爭奪道德高點。我擔心佛教徒讀者讀了上面後會有優越感(佛教對同性戀沒有一致看法),但每個宗教都有極端份子,如緬甸那些鼓勵人們屠殺穆斯林以「保護佛教」的僧侶,和二戰時為日本侵華搖旗吶喊的佛教寺廟。無神論者也可以很極端,看看共產政權造成的一系列災難就知道了,而世俗的民主國家也會犯錯。

一直以來,我們覺得宗教是神聖而不可冒犯的,就算別人有極端或過時的詮釋,我們都不敢批評。我們或許會說他們扭曲了教義,或許會說他們是瘋子,不是真信徒。我們都不敢承認,人們可以用極端的方法詮釋宗教。

我必須強調,絕大部分人都選擇了追隨宗教的精神,而非形式。絕大部分穆斯林都反對暴力,包括針對同性戀者的暴力,不信的話上谷歌搜索「Muslim condemns」兩個字看看,全都是穆斯林社會譴責同志酒吧槍擊案的內容。大部分穆斯林、基督教徒、興都教徒和佛教徒朋友都是溫和和充滿愛心的人,他們選擇看到經文裡倡導的博愛,而非執迷於先知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東西。

這才是宗教存在的目的,不是嗎?

拳王阿里是穆斯林,馬拉拉是穆斯林,哈迪阿旺是穆斯林,奧薩瑪也是。有反同性戀的穆斯林,有挺同性戀的,還有無數同性戀的穆斯林。伊斯蘭並非永恆不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討論它的意義和方向,並爭奪話語權和代表權。因為這樣的討論,穆斯林社群整體上越來越開放,並持續在進步,其他宗教社群也一樣。

我們必須討論宗教。只有當我們承認宗教有各種解讀的可能,我們才可以跟極端份子站在同樣的舞台,說:「你這麼解讀《可蘭經》,但你錯了,我要挑戰你的解讀。」如果我們不承認極端份子的行為有一部分是因為宗教,那人們包括信徒本身就很難討論宗教的本意,宗教也無法與時俱進。

拳王穆罕默德‧阿里上週逝世。阿里是美國的一個代表人物,作為驕傲的黑人穆斯林,他充分體現了美國人的個人主義精神。這點雖然聽起來很怪,但沒人會否認。

有留意美國政治的人都會注意到,美國人近年來反穆斯林情緒越來越強。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講的話十足體現了這恐懼和仇恨。特別是911恐怖襲擊後,美國人覺得伊斯蘭是和西方價值觀格格不入的外來文化。它保守封建、歧視女性,讓人想到中東違反人權的政權和恐怖份子。

但伊斯蘭教在美國歷史悠久。美國爭取獨立時,美方士兵中就包括一些穆斯林。後來南北戰爭時,士兵名單上更有近三百名穆斯林的名字。

穆斯林甚至為美國民權作出過貢獻。例如拳王阿里,他在黑人人權鬥士馬爾科姆·X(Malcolm X)的影響下進入黑人組織「伊斯蘭民族」(Nation of Islam,NOI)。和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的民權運動不同,NOI的理念和作為十分偏激。但它深刻影響了美國文化,也間接促成了民權運動的成功。

當年美國社會依舊種族隔離,黑人飽受歧視、壓迫和剝削。NOI提倡黑人站出來抗爭,鼓勵美國黑人組建一個獨立的穆斯林國家。和路德·金不同,NOI認為暴力有必要,而且反對黑人融入白人社會。

更可怕的是,NOI聲稱黑人是上蒼種愛的民族、白人都是邪惡的。它是個煽動種族仇恨的組織。仇恨會帶來更多仇恨,1959年描述NOI等美國黑人激進組織的紀錄片《由恨生恨》(The Hate that Hate Produced)雖然敘事引起爭議,但標題還蠻貼切。

NOI雖然名義上是伊斯蘭組織,但理念和默罕默德教導的伊斯蘭相去甚遠,這點從NOI宣稱白人是惡魔創造的、黑人是純潔的說法中就可以看出,《可蘭經》中明顯沒有提到這些。你可以說,NOI凸顯了伊斯蘭中暴力激進的元素。但後來,馬爾科姆·X和拳王阿里先後離開了NOI,並選擇了和平與包容的途徑(馬爾科姆也因此遭到NOI成員刺殺)。有趣的是,恰恰是伊斯蘭教促成了兩人覺醒並擁抱和平。

其中,馬爾科姆退出NOI後到麥加朝聖,看見各種護色的穆斯林稱兄道弟、團結一心,十分感動。他捨棄了過去黑人至上的想法,並指出很多白人也在爭取種族平等。而阿里後來也改宗正統伊斯蘭教的遜尼派,他說:「光只是膚色,不會讓一個人變成魔鬼。」

在這裡,我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故事:一群人利用宗教倡導暴力,但其他信徒還是選擇用它來提倡和平與包容。伊斯蘭在這裡扮演了複雜的角色。雖然NOI提倡仇恨,但它為美國黑人帶來了必要的自信。黑人未必都認同NOI的理念,但至少因此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劣等的民族,身為黑人甚至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信奉基督教的路德·金為黑人帶來了政治力量,信奉伊斯蘭的馬爾科姆與阿里則給了黑人文化上的自信,為美國保守的新教文化帶來了個人主義色彩。他們彷彿說:「我們是驕傲的黑人穆斯林,也跟你們一樣是美國人。你們可以不喜歡,但不可以改變我們這個身分。」

因為這段歷史,伊斯蘭對美國文化有深刻影響。例如我們今天熟悉的嘻哈音樂,一度和美國穆斯林文化密切不可分。到了今天,美國嘻哈音樂中依然有濃厚的伊斯蘭元素,就算那些饒舌歌手很多都不是穆斯林。白人主導的美國主流社會試圖否認這點。但如果不是伊斯蘭,美國社會今天會很不一樣。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中港臺等華人地區。

中國一直都有大量穆斯林,而伊斯蘭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始於唐朝。今天北京處處有賣清真食物,也有歷史悠久的清真寺。但特別是昆明恐怖襲擊後,中國人對穆斯林的排斥和歧視比美國人還要強烈,特朗普甚至在中國大受歡迎,雖然媒體很少提起這點。這其實也不至於讓人驚訝,畢竟美國人再不喜歡穆斯林都好,畢竟還是多元社會,對種族歧視還是有一些敏感。

可是,如果你參觀吉隆坡的伊斯蘭文化博物館,會看到大量顯示伊斯蘭文化與中華文化交融的文物,例如用水墨畫手法呈現、體現中國元素的《可蘭經》經文。今天,中港臺人普遍覺得伊斯蘭是邪惡的外來思想,忘了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有名的穆斯林,例如鄭和。伊斯蘭教當初會在東南亞散播,有一部分是因為中國有很多穆斯林商人下南洋做生意。

我們經常提及中華文化、伊斯蘭文化、美國文化之類的,強調這些文化之間的差異,努力抵抗那些「侵蝕」文化獨一無二性質的外來元素。但說到底,世界上沒有所謂正統的文化。文化無時無刻都在交融匯聚,同時也一直創新,各個民族也因此一直互相學習和進步。例如佛像是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佛教中也有希臘哲學的影子,誰知道呢?那些覺得某一套文化可以永恆不變、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人,或許應該放下文化上的優越感。

伊刑法動議最近惹來爭議,特別是華社有很大反彈。

為什麼這麼多大馬穆斯林支持伊刑法?其中一個原因是對世俗政府以及民主政治的失望。很多穆斯林覺得,如果宗教駕凌於政治上,或許就不再會有貪腐和政治鬥爭,他們也會成為強大穆斯林文明的一份子。這種想法很單純,但也很有吸引力。

在中東國家,對伊斯蘭神權國的嚮往是對世俗政府的一種反抗,很多政權擔心伊斯蘭份子會像伊朗革命那樣推翻政府,於是假藉打擊極端主義之名打壓穆斯林。結果,這反而讓穆斯林變得更偏激,也給了統治者更多打壓的藉口。因為這樣,伊斯蘭反抗者將世俗政權形容為腐敗殘暴的,這種情緒也或多或少影響了大馬穆斯林對世俗政府的觀感。

與此同時,我們華人總是宣稱伊斯蘭和中華文化無法兼容,雖然問到到底哪裡不兼容,多數人除了豬肉和頭巾就沒有更好的例子。我懷疑,這種抗拒有一部分是華人害怕文化上被吞沒的表現。就好像馬來社會裡的阿拉伯式伊斯蘭文化越來越濃,可能也是對自身種族地位不安的一個副作用。

但這只是個人猜想。我的一些朋友說,抗拒伊斯蘭教是因為伊斯蘭社會太保守,特別是不尊重女性。呃,華人以前也一樣啊。但為什麼伊斯蘭今天顯得特別保守呢?

別忘了在中世紀,至少和基督教等相比,伊斯蘭是比較開明的宗教。伊斯蘭文化的黃金時代也正逢歐洲文明陷入黑暗,那時阿拉伯社會傳承並發展了歐洲人一度拋棄的古希臘哲學,並在科學方面有傑出的成就。同一時期,歐洲人陷入一系列血型的宗教戰爭,情況比今天的中東還糟。如果不是阿拉伯人保存並持續發展歐洲文化,歐洲人早就斷根,後來也不會有文藝復興和啟蒙時代。

那時伊斯蘭文明不只思想開放,政治上也比較包容。在伊斯蘭國家,非穆斯林人民可以通過繳付吉茲亞稅(Jizyah)換取政府保護和自由信仰的權利,同時也必須遵守一些特殊規定,例如不能穿青色衣服、宗教建築不能高於清真寺。

我們今天覺得,這種做法不公平,有歧視意味。但那時,穆斯林國家為多元社會樹立了典範。很多猶太人在歐洲遭到壓迫,紛紛逃到穆斯林統治的西班牙,基督教徒也在阿拉伯國家建立起了社群。同一時期,基督教十字軍到處屠殺異教徒,東羅馬後來更強迫猶太人改信基督教。今天很多穆斯林仇視猶太民族,但這種反猶意識形態是近現代才從歐洲進口,這或許是很多穆斯林自己也沒發覺到的。

自古以來,伊斯蘭教要求統治者跟隨伊斯蘭教教義,並實行伊斯蘭法。今天我們提倡世俗國,反對政教合一。但世俗國是近代才變得普通的觀念。對中世紀的人來說,伊斯蘭與政治掛鉤是好事,代表統治者不能隨心所欲。統治者必須品行良好,否則人民有權把他推翻。統治者須聆聽宗教學者的意見,這代表知識分子有能力制衡統治者的行為。

今天很多穆斯林覺得,如果能恢復那樣的政府就好了。但時代變了。那些過去開明的做法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當我們聽到伊刑法,都會想到砍手砍腳。很多人覺得「伊斯蘭教是暴力的宗教」。

為什麼會那樣?那些砍手砍腳的做法,在古時候很正常,不只是伊斯蘭教才這麼做。當下各大宗教經文中描述的世界,事實上就是古時社會的寫照,戰爭、擁有奴隸、把女人當成戰利品、酷刑、種族清洗等場面難免出現在當時的經文中,包括《聖經》和《可蘭經》。同樣的場面也出現在東方和西方的古典文學裡,例如中國古時的酷刑和各種大規模屠殺,也是現代人無法理解並選擇無視的。

儘管如此,那些宗教確實教導人們向善。那些殘暴的情景不反映宗教的要求,而是反映了它們誕生的時代。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其他主流宗教都要求信徒往人人平等、博愛的方向前進。很多人發現了這點,因此隨著世界逐步拋棄古人殘暴的做法,他們也沒有滿足於進步,而是繼承先知的改革精神,繼續推動文明前進。這包括很多穆斯林,雖然依然有一部份人和政府選擇繼續使用上千年前的標準,來衡量今天在宗教方面取得的成就。

但不管這些人喜不喜歡,世界不一樣了,今天我們活在多元文化、全球化的社會,政教合一那一套已經不適用。歷史上,主流宗教的存亡曾面臨多次挑戰,每一次挑戰都迫使宗教改革。如果要讓宗教繼續在現代社會扮演正面角色,就必須讓宗教與時俱進,我想先知們也希望會是那樣。

星洲記者張家威幾天前寫了一篇文章,我很認同。

大馬社會主義黨(PSM)幾個月前開班,向人們介紹馬克思主義,結果當局下令禁止。共產在大馬仍是敏感詞,我們從小就被灌輸「馬共無惡不作」的印象。

但就好像張先生講的,共產主義只是個意識形態,不該被誤解成旁門左道。確實,馬克思思想對人類歷史影響深遠,我們應該去了解。

共產主義曾鼓勵很多民族站起來推翻殖民者,馬克斯對資本主義的深刻批評到了今天都還一樣適用。蘇聯曾經稱霸,最後敗給美國,但世界至今沒有擺脫冷戰的後遺症。而中國雖然擁抱了市場,它名義上還是共產國家,向學生灌輸的意識形態依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另一方面,共產主義曾經造成一系列大規模人為災難,包括中國大躍進、蘇聯大饑荒和紅高棉政權。

這個重寫人類歷史的意識形態,我們就算不認同都不該迴避。馬克斯也有很多對的地方,值得我們參考。至於共產政權引起的人為災難,我們要怎樣避免它再次發生?如果不解剖它,把它的死因銘記於心,那我們註定重蹈覆轍。如果我們不讀另一種觀點,挑戰和修正我們以為理所當然的概念,那我們的思想也不會進步。

進化論是另一個徹底改變世界、在大馬遭到片面封鎖的思想。

達爾文1859年推出《物種起源》,推翻了上帝依據自己形象創造人類的說法。這對宗教來說是很大打擊,很多人開始質疑人類是不是萬物之靈,懷疑《聖經》可不可以從字面上去理解,這最終促成天主教革新。進化論中「適者生存」這概念一度被用來為歐洲和日本的帝國主義背書,後來更成為納粹屠殺殘障者、同性戀者和猶太人的藉口。但納粹的行為不該抹殺進化論的科學價值,甚至應該促使我們討論科學和倫理之間的關係。當然,還有科學和宗教之間的關係。

《物種起源》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但它的馬來文版本在大馬是禁書,因為「有違伊斯蘭教義」。當局似乎覺得,大馬穆斯林不可以碰到政治不正確的內容,包括科學理論、自由主義、基督教和共產主義,因為一旦接觸到這些思想,他們就會離開伊斯蘭教。需要對伊斯蘭教這麼沒有信心嗎?一個宗教或思想如果說服力充足,那支持者的信念也不會輕易動搖。《可蘭經》中就一再要求穆斯林讀妥拉和聖經,不是嗎?

進化論本身是中性的科學概念,雖然有的人利用它,發明了危險的思想。就算是危險的思想,我們也不能假裝它不存在。以IS為例,很多媒體在報道新聞時都不敢討論IS的理念,只談他們的暴力行為,彷彿他們那麼做只是因為爽。偏偏有很多本來前途美好、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跑去敘利亞,他們難道只是因為想殺人?這些都是聰明人,如果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承諾,是不會冒生命危險的。

《大西洋月刊》是個例外,這本雜誌去年發表一篇文章《IS到底要什麼?》,詳細分析了IS的理念和做法。讓人吃驚的是,IS有一套完整和頗有說服力的政治藍圖,絕非「只是想殺人」。它有些方面甚至和共產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例如類似福利國的資源分配,和通過一系列暴力行為加速全球戰爭來臨、實現烏托邦的目標。

《IS到底要什麼?》的作者伍德訪問IS支持者後感慨道:「如果他們只是口沫橫飛的瘋子,我就可以斷言他們將自我毀滅……但這些人的言論精準,使我恍如身處高水平的學術交流。我甚至有些享受與他們相處,這讓我不寒而慄。」

這一套意識形態絕對能說服無數受過教育、有思考能力的人。但它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我想,媒體有義務把IS的思想公佈於世,並揭穿這些漏洞,讓人看清它只是個謊言。然而,我們卻選擇相信IS支持者都是沒腦的少男少女,本來很單純,一旦觀看了暴力視頻就像上了毒癮那樣無法自拔。

人們彷彿覺得,那些危險的思想是碰到就會感染的病毒,我們不能靠近。但遭到納粹迫害而死的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就說過:思想不能不冒險,不能不迎向危險的聯系。對抗這病毒的唯一方法是理解它,用邏輯思維把它打敗,然後產生免疫力。我們要把它死亡的方式公諸於世,讓人們看見它的致命弱點。當下一波意識形態的瘟疫降臨,我們至少都會有點防備。

Enter your email to subscribe to upda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