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國內外媒體大肆報道「哈里發國」(IS)的極端行徑,其殘暴程度叫人目瞪口呆,隨即人們更不安地發現,竟有不少受過“正統”教育的人放下生活中的一切,前往中東參與該組織。
我們聳聳肩說,那些可憐人被洗腦了!但越來越多人湧入敘利亞,這明顯是大家要正視的問題。
知彼知己才能立於不敗之地,連美國政府都承認大大低估了這個極端組織的韌性。近期,美國《大西洋月刊》發表一篇文章《IS其實要甚麼》,其中記者訪問了多名IS的頭號支持者。
記者伍德寫道:「我在倫敦所遇過的(IS支持者)論點強有力:我提出的問題,他們回答起來連磕巴都不打。」
他感慨道:「如果他們只是口沫橫飛的瘋子,我就可以斷言他們將自我毀滅……但這些人的言論精準,使我恍如身處高水平的學術交流。我甚至有些享受與他們相處,這讓我不寒而慄。」
這是一般媒體不會讓你看到的一面。看清楚了,這些瘋子思想上都不簡單,他們絕對有可能說服一些受過正統教育的人士。
媒體都愛渲染極端分子瘋狂、無人性的一面。這些片面細節讓我們覺得,他們和我們來自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我們不理解他們的思維,也不可能理解。
我們不明白為何受過「正統教育」的女醫生或一名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何以突然走上不歸路,也許IS念過經文的暴力視頻有催眠作用,可以駭入人的頭腦?
難道因為天堂有七十二個處女等著他們?
記者伍德引述了喬治‧奧威爾的一段話,特別讓我印象深刻。
奧威爾寫道:「法西斯主義,心理上比任何快樂主義的生命哲學都更加可信……社會主義告訴人們:『我會給你們好時光。』甚至資本主義也不情不願地這麼說著。」
「但希特勒告訴人們:『我給你們鬥爭、危險和死亡,』結果整個國家都拜倒在他的腳下……我們千萬不能低估它的吸引力。」
對某些人而言,政府一切關於幸福和安居樂業的承諾都是空頭支票,民主、人權都是虛渺的概念,房價高、貪官腐敗、警察打人等卻非常真實……這時,IS狡猾的宣傳大師摸摸長鬍子、拍拍肩膀說:「我給你機會參加聖戰,你必須冒極大生命危險,這樣才能公平。你殺死一名異教徒,就能擁有他的妻子和財產。」
我們別忘了,納粹的思想曾經有效地說服一個民族自我毀滅,太平天國、紅高棉、文革等也是如此。單單看到這些思想的恐怖後果比並不足夠,我們要讀懂歷史,並從中汲取教訓。
(標題源自村上春樹關於奧姆真理教徒的報告文學。)
近期,聚居在緬中邊界、多為華人的果敢族反抗軍與政府交戰,中國網民紛紛大呼同胞有難,形容果敢是「中國的克里米亞」,要政府出兵解救。
中國論壇上,更時不時冒出「緬甸原屬中國」「支持果敢回歸祖國」這類言論。緬甸官方聲稱有中國志願軍支援果敢叛軍,網絡論壇上也不難發現中國老兵相約赴果敢打仗(當然不是官方鼓勵的)。
去年年底果敢爆發衝突前,中國媒體曾大肆報道「果敢王」彭家聲復出的消息,指他「中國情結很濃厚」,「對祖籍四川(很)惦記」。
彭家聲何許人?他曾是惡名昭彰的大毒梟,種鴉片、走私毒品、開賭場、放高利貸,無惡不作;90年代向外宣稱禁毒,但專家質疑他的說法。彭家聲自立武裝部隊,曾長期擔任自治區主席。
中媒對他的描述則非常正面。《文匯報》和《環球時報》都訪問過彭氏,老奸巨猾的彭氏後來更在網上發表《致全球華人》公開信,「特告世界華人同胞,願以同根同族為念,出錢出力,救我百姓」,指控中共「拋棄」了果敢。
《鳳凰網》更刊登了一篇長文,將果敢特區形容成北緬「小中國」,指其「更像是一塊中國的『飛地』」,更引述當地官員說:「彭家聲就曾多次說過中國是我們的大後方,相當於我們的延安」,在一眾愛國憤青耳中中聽不已。附上的圖片顯示:「老街(果敢首府)商鋪出售習近平像」。
中國媒體向來緊貼官方立場,但我相信它們(包括《環球網》等官方喉舌)當時都未預料到果敢局勢,只是覺得這些都是讀者愛聽、北京鼓勵的題材,兩全其美。
天朝媒體也許只是習慣了那樣的大環境。媒體都知道很多事情很敏感,需要和諧,但關於釣魚島、某國戰艦如何被中國解放軍嚇得屁滾尿流、安倍晉三有多囂張、全球制裁日本、某扎克斯坦領導人有多崇拜習近平、中國人讓西方人很羨慕這類新聞則不僅不敏感,而且很正面很值得鼓勵,最好讓讀者每天充滿正義情緒和愛國的正能量,不去想負面消極的事情。
中南海一直在營造那樣的媒體環境,但現在,上述聲援彭氏的文章已無跡可尋(還能找到副本),中國當局正忙著刪除網民支持果敢的言論,媒體這次可真是玩大了火。
我當然不知北京的立場。緬甸是中國的重要盟友,我相信北京無意與緬甸作對。
《環球網》後來發文強調:「國內某些人出於種種原因對果敢人存在好感或同情,這是難免和可以理解的,但這不是北京對緬政策的決定性因素」。西方指控俄羅斯支援烏克蘭叛軍之際,中方自然要小心。
果敢百姓苦不堪言,從人道主義的角度來看,我們都該支持果敢實現和平。但單單因為他們是華人嗎?我樂意協助川震災民,正如我樂意幫助敘利亞難民,但和烏克蘭衝突一樣,果敢衝突並非應該誰是華人就支持誰,小心別讓盲目的民族主義衝昏了頭腦,而掉入別人設好的陷阱。
《查理週刊》血案後,西方民眾近乎一面倒站在該雜誌的一邊,他們不只抗議恐怖襲擊,更要捍衛絕對的言論自由。
我上中國官方《環球網》看看那裏有什麼駭人觀點,毫不意外地,評論及讀者都認為,這次襲擊完全是西方傲慢的後果,西方應該「學學中國人的中庸」。
同一天,有人向我分享《紐約時報》一篇評論,作者說:
「法國大城市周邊都有巨大而且常常狀況惡劣的郊區,這裏聚集了大量移民⋯⋯在巴黎市中心被認為是嘲諷宗教或政治權威的舉動,在郊區卻會被認為是當權者的傲慢,那些人可以信口開河地嘲諷他人。」
前晚,我讀到一篇關於中國企業的文章《小米的野心》,作者認為,西方社會非常重視知識產權,但美國過去崛起時,同今日中國、昨天的日韓一樣未尊重別人的創意。
作者本•湯姆森寫道:「發展中的社會覺得,西方在試圖過河拆橋。」
我心想,一些國家對於人權、環保等課題不也是那麼說嗎?發展中國家不願承諾減排,不排斥剝削勞工、侵犯人權,因為發達國家以往崛起時有過之無不及,當時也沒人說三道四。
說白了,這些國家和民族覺得,什麼言論自由之類的普世價值,不過是得勢者的欺人之談。
既然大家眼中的公平不一樣,我們是否應該放任不管,讓各個民族自行摸索,探討要不要民主、言論自由?國際化意味著今天不能再有那樣的鴻溝。
《查理週刊》遇襲應該讓人人更清楚,在資訊流通、國界瓦解的今天,全球共享著同一個輿論平台。我們無法繼續自爽,在各自社群中說自己人愛聽的話。
引述台灣歌手張懸去年年底來馬演唱時說的:「資訊全球化的好處就是,we go down together!」以減排為例,大家不都在同一艘船上嗎?
我們自然會說,既然如此,大家就更該小心翼翼,互相尊重!但今天我說需要民主(夠敏感吧),被人放上網,也許會有強國人誤以為我不承認大國和平崛起或某民族偉大復興,感情受傷害;如果有中國人搬出她以為的理論否定宗教(中國官方信仰是無神論),她未必明白這在中共政府的控制範圍外可以多敏感。
這個世界沒有一套觀念是全部社會都贊同的,我的中庸絕非你的中庸,你的自由不是我的自由。而在喧鬧的全球論壇上,有價值的聲音會保存下來,極端聲音自然會被社會淘汰,而非因為受到打壓而助長了火勢,以受害者自居而爭取到更多支持。受忽略的群體也為不滿找到出口,不覺得需要用炸彈來爭取全球矚目。
正如臉書創辦人扎克伯格說的,不能讓一國或一群人指定大家能在全球分享那些資訊。我們沒有回頭路,要麼全球社會分裂爆炸,要麼大家一起被迫學習包容和辯論。
緬甸兩年來佛教徒和穆斯林間的衝突導致約2百人死亡、十幾萬人無家可歸。近日,僧侶維拉圖(Ashin Wirathu)赫然登上《時代》周刊封面故事,標題為「佛教恐怖主義的嘴臉」。他布道時發表煽動性言論,唆使佔90%人口的佛教徒迫害國內穆斯林,被稱作「緬甸奧薩馬」,而他本人亦以此為榮。
他廣為人知地說:「你可以充滿慈悲和愛心,但不代表會同瘋狗共枕。」他不斷強調僅佔不到5%人口的穆斯林有意壟斷緬甸經濟、政治,並通過通婚和商業手段擴展影響力,將土地「佔為己有」,因此緬甸佛教徒必須「硬起來」排除這些「麻煩製造者」。
這些言論讓任何局外人都會感到吃驚。佛教強調信徒包容、慈悲、和平、中庸,維拉圖的言論顯然與背道而馳,但這也印證了任何宗教落入心術不正、狹隘偏激的人手中都會扭曲變形的道理。
緬甸受國際制裁多年,加上昂山舒姬領導的全民盟勢不可擋,前身為軍政府的執政黨決定走民主路線,換取國際社會和外資的認可。吳登盛政府近年來的改革努力也確實令各方刮目相看,華府更無視對穆斯林的迫害,向緬甸大表善意,希望可以乘機感化死死不肯遵從國際意願的朝鮮。
但路透社在特別報道中引述緬甸官員說,維拉圖等緬甸佛教極端份子極有可能受政府中反對改革的派系暗中支持,以破碎國內外對「緬甸實現民主」的期待,國家越混亂,就越中他們下懷。甚至總統吳登盛也力捍維拉圖,指他是「佛陀之子」,其領導的969運動是「和平的象徵」。
1988年,緬甸軍政府血腥打壓國內民運後,開始對佛教實現掌控和建設以改善形象,並設立「弘法部」推廣佛教。維拉圖受「弘法部」啓發,2001年開始宣揚帶民族主義色彩的佛教,2年後因引發暴亂被捕。吳登盛推動改革後,為向國際社會展現改革的用心,特赦了維拉圖等政治犯。
其實維拉圖在佔絕對優勢的佛教徒間營造的「圍城心態」歷來已久,並同當下政府的前身息息相關。緬甸1948年由英國統治獨立後,穆斯林確實曾滲透緬甸政壇。軍人政府1962年推翻當時的政府掌權,並大玩種族主義的牌子,指穆斯林通過壟斷商業活動、籌錢建清真寺傳道,對佛教徒構成威脅。
當然,依然有不少清醒的緬甸佛教徒。2007年穿著僧袍上街示威的僧人們就對維拉圖主導的運動表示厭惡,而國外各個佛教組織和達賴喇嘛也力譴緬甸以宗教為名、實為赤裸裸民族主義的暴力行為。
社會發展弔詭之一是,人們生活水準越好、教育水平越高,就更傾向於要求更全面民主。近來土耳其、巴西等國家爆發的全國示威就很好證明了這點:隨著人民生活水準提升,土耳其人民卻開始不滿總理為了發展獨斷地摧毀蓋齊公園、巴西人民不滿政府忽略教育和公共服務,把巨款用於籌辦世界杯。
這種時候,常見的論點是一些人們「不懂感恩」,不珍惜已經「不錯」的現況而忙於打破穩定,硬要吹毛求瑕,令人們的生活雞犬不寧。在當下制度中過得舒適的人們認為,我們要舒服地乘涼,感激前人種樹的努力,而不是急著去修剪那些已經患病的枝葉。
事實上,我們永遠不能不能停止做得更好。如果沒有一代代對當代不滿的前人用血淚去改變當時同樣令不少人舒適的環境,我們也不會有現在的生活。
我們必須一步步地走。可是人類擬定制度、改變觀念的腳步根本就跟不上科技、環境、社會架構等的巨變。舉個例子,如今群眾為環境站出來,要政府捨棄一些發展,這在上個世紀並不可想像。換角度看,我們對環保的觀念來得非常遲,比工業革命遲得太多了,前人辛苦發展工業時,他們把當時的觀念視作理所當然,加快毀滅了環境。
再舉例,隨著科技解放了信息,當下知識產權制度卻停留在黑膠唱片時代。瑞士政府2011年的調查報告顯示,非法下載音樂的人們(聲明:非法本身就是不對)願意花更多金錢在演唱會、專輯等上,支持視為值得的藝人。我們再看看一小部分迎合當下趨勢的軟體公司:讓人們免費學習軟體或私人使用,用作商業用途則隨使用量付費。
顯然,版權制度需要改革也已有更理想的選擇。但大部分商家都在把正版的觀念推向巔峰,令「正版」本身(而非質量、創意)成為提高賣價的資本,另一面,不少民眾卻習慣了非法下載,犯法得理所當然。如此不健康的現象卻鮮少討論,就任其惡性循環。
儘管社會有很大進展,儘管我們(一部分人)現在過得比較舒適,但環保、知識產權、國界、民主、資本、性別、教育、言論自由等概念及其帶來的正負面影響都有必要進一步辯論,不能一面頑固尷尬地遵守過時的觀念,一面卻從容一部分人不受制約或濫用現有制度,那樣的曖昧態度令人世間永遠都無法公平。
泰國目前前途未掛。儘管英叻已擇定選舉日期,但自知缺乏選民支持的民主黨已拒絕接受民意審判,堅持要成立不民主、疑點重重的「人民會議」。2006年大選前一個多月,「人民民主聯盟」和軍方發動政變,那以後,民主黨以各種損害國家的手段一步步奪回政權,直到2008年阿比希上臺。泰國民主黨這些年來所極力反對的正是民主。
目前軍方則未明確地靠邊站,顯然也開始意識到干涉政治的後果今次未必將如他們所願。然而,如一些方面指出,當素貼為首的反政府人士違法、破環秩序並刻意破壞政府制度之際,所謂的「中立」立場便有了不一樣的意義。而很難說如果情勢加劇,軍方會有什麼舉動。
最讓人擔憂的是,泰王普密蓬不久前誕辰時發表演說,其健康已明顯非常不理想,這意味著王位隨時恐怕需要有人繼承。在泰國的前路透社記者麥格雷戈-馬歇爾指出,保皇派之所以激烈反對塔辛和英叻政權,主要原因是因為塔辛和王儲哇集拉隆功之間的友好關係。
他認為,普密蓬實際上是這些精英分子保持合法地位的傀儡,由於泰王與哇集拉隆功不和,他們知道,後者登上王位將意味著自身失去權位或遭遇報復。隨著泰王病危,素貼背後的勢力最害怕的就是塔辛回國,輔助哇集拉隆功成功登基;泰王本身已經接受了這個安排,然而保守勢力更希望支持他們的王后詩麗吉攝政,或詩琳通公主登上王位。
麥格雷戈-馬歇爾說,當塔辛贏得戰鬥、王儲哇集拉隆功成為泰王,屆時民主黨、保皇派等將終於嘗到自身破壞民主制度的後果。要對抗一名民粹主義政客和泰王聯手統治國家的局面,只有持續推進民主,而不是破壞它。
而塔辛的民粹政治成功,是泰國社會轉型必然的過渡階段:佔泰國大部分人口的社會底層終於發現了自身的政治力量,而令他們嘗到甜頭的正是塔辛;塔辛以後,民意正由一小部分精英轉移到真正的民眾手中。泰國底層社會此時已經越來越不相信皇室的力量,而菁英分子從來都只把泰王視為玩弄于鼓掌間的權勢象徵。哇集拉隆功風流成性醜聞纏身,成為泰王的話,相信也將進一步腐蝕泰國王室的光環。可以說,泰國正面臨著脫胎換骨的陣痛,一方面掙脫以泰國王室為中心的精英階層,一方面隨著經濟改善,底層也逐漸在政治中扮演了重大角色,不管素貼等人今次是否能得逞,泰國已阻擋不住社會轉變的大勢。
2014年讓人印象深刻的新聞之一,大概是極端組織屠殺無辜民眾。
本月早前,巴基斯坦塔勒班血洗校園,屠殺百餘人,死者大部份是孩童。記得剛聽到這消息時告訴別人,對方很生氣,說:這些畜牲難道沒有孩子,不知當父母什麼感受嗎?
同理心多麼可貴呀。
但她也許不知道,一千年甚至不到幾百年前,這種行為不只可以被接受,甚至是絕大部份社會的常態。古人的社會比我們現代人想像中的殘暴多了。
史悌芬•平克在著作《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何以暴力在降低》中寫道,不少主流宗教經文「所描述的世界……在現代人眼中看來竟是如此野蠻」,動不動就有消滅整個城市的情節出現。我要提醒大家,這樣的野蠻並不反映宗教本身的目的,而是反映了那個時代的普遍情況。
現在不少華人都以為伊斯蘭教有「暴力傾向」(特別是在缺少跨族群交流的中港臺),但儒家文化中亦不乏殘暴的元素。讓我們讀《二十四孝》中郭巨殺子的故事吧:
「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兒可再有,母不可複得。』有詩贊曰:郭巨思供給,埋兒願母存。」
這只是誇張的例子,但足以顯示這類行為在古時的接受程度。這樣的東西今天不會拍成古裝片,不知算是幸運,還是繼續讓我們對自身文化的過去一無所知!
中國史上盡是血腥戰亂,如太平起義、三國兩晉南北朝、春秋戰國、蒙古人入主中原、滿清大屠殺等皆不堪回首;相比下,郭巨埋子頂多只是奇聞逸事。「誅九族」這類殘暴行為一直延續到近現代。
西方世界也沒好到哪裡去。荷馬史詩《奧德賽》中,阿伽門農告訴墨涅拉俄斯:
「他們一個都不能活,包括女人腹中的胎兒⋯⋯整個族群都要消滅,不會有人活下來為他們流淚。」
為什麼古時候的人這麼殘暴?在那樣的年代,一個人並不會覺得殺人多可怕多罪惡,只要有「合理」的理由,例如報復、征戰或榮譽。他甚至會認為那是解決問題的有效方法。
在人人隨時都會有殺身之禍的年代,人們更傾向於以暴制暴,「如果我們不殺他們,他們遲早也會把我們毀滅」,不同族群間因互不信任而充滿敵意。由於害怕報復,幹掉對手後,還得把一整村的人都清理掉。
到了今天,這種互不信任依然以各種形式存在,如美國人想盡辦法在下一次恐怖襲擊前先發制人,伊斯蘭極端組織則將「美帝」威脅視為聖戰的理由。在國力不斷增長的中國,常有不成熟的人發表好戰言論,彷彿戰爭真的可以解決問題。
更讓人擔憂的是,有一些人活在現代,卻試圖反古之道,好比先人、先知們在沙漠中畫了一個箭頭,指明方向,他們就死死站在箭頭上,思想上不思進取。中東聖戰士是比較極端的例子,應足以讓我們警惕,讓我們知道文明的脆弱。
祝大家新年快樂,踏踏實實地歡迎、活在2015年!
經過兩年審訊,柬埔寨審紅庭終於宣判,2名前紅吉蔑領袖違反人權罪名成立,被判處終身監禁。
我不可置信地讀一些關於紅吉蔑的文章時,無意間看了一支紀錄片:《人民公敵》(Enemies of the People)。
影片導演迪山巴帝是《金邊郵報》資深記者,他的父母兄妹便是死在紅吉蔑手上,因此他花了10年時間採訪,只為解答心中的疑問:「沒有人知道,當時為甚麼會殺了這麼多人」。
為了瞭解加害者的立場,迪山巴帝不惜把深仇大恨放到一邊,耐心爭取紅吉蔑「二號魔頭」農謝的信任,後來農謝更在影片中唯一一次地親口承認,是波爾布特和他下令殺人。
經過10年不斷訪問,迪山巴帝終於鼓起勇氣,向農謝道出自己的身世,這時農謝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名「仇人」的寬容令自尊心極高的農謝震撼和愧疚,而迪山巴帝也因此在和解中找到瞭解脫。
為了理解「敵人」的立場,不去在乎甚麼道德高點,將對方當作有血有肉的人……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放眼以巴、印巴、烏俄、韓朝、中日等國內的全民同仇敵愾,我們很需要更多這樣的影片。
和解歸和解,影片也提醒我們勿忘真相的可怕,理解加害者的立場就是為了避免悲劇重演啊。
導演刻意安排在農謝懺悔後,才插入最令人不安的一些畫面,包括兩名前劊子手描述他們生吞人膽的經歷。劇終前,導演不忘以酷刑和屍陳荒野的畫面,提醒我們「服從上層指令」、對下屬不聞不問、「隨便殺一些人交差就好」這些平庸的罪惡,最終造成多麼大的慘劇!
「殺戮戰場」絕非農謝等紅吉蔑高層一小撮人的罪,許多殺人者也都是很普通的農民(當然地方層面的權鬥、濫權也是主因),或許他們受訪時都不免逃避責任,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的聲稱,即當時聽從命令只是為了保命。
經過了這麼多年,甚至這些人的妻兒都不知他們曾經是「殺戮戰場」上的劊子手,他們神情中絕對看不出兇惡。這些人無疑都有罪,但他們都是窮凶極惡的魔鬼嗎?
當下不少民族依然死死抓著歷史上的傷疤不放,這一切除了讓我們也不自覺地走向極端,將平庸的惡視為理所當然和正義,為下一個慘劇埋下種子,讓自己變得和敵人一樣,又能帶來甚麼好的結果呢?
仇恨怎麼可以解決仇恨?和平不該是個藉口,應該是個答案,不是嗎?
1954年,「電腦之父」艾倫‧圖靈因氰中毒死亡,當時他床邊擺著顆啃過的蘋果,據信是咬毒蘋果自殺。
這位協助終止二戰,又開創電腦科技先河的偉人,因性取向遭判處化學閹割,不堪屈辱下輕生。
命運真奇妙,60年後,以「咬一口」蘋果作為商標的蘋果公司行政總裁庫克,近日成為近年來引起較多轟動的出柜者之一。成功是硬道理,他的社會地位「非常有說服力」,事後熱議也證明了公眾人物的影響。
但也很多人不以為然。
「又怎樣,我並沒有歧視,但⋯⋯不就同志出柜嘛,有甚麼好光榮,又有甚麼好提?因為他是公眾人物嗎?」
我懂他們的出發點,他們認為該以平常心看待同性戀了。何況庫克是個幸運的資本家,他成功還靠無數遭剝削的人,出柜就好比李嘉誠捐錢,說不上偉大呀。
我相信有一天,大家會以平常心看待同性戀,並非有錢大佬出柜才聆聽。前提是,那時大家必須已經站在同一個起跑點。
捫心自問,我們公平了嗎?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那是時候多上網做功課了。
很多人說會以平常心看待庫克出櫃,卻反對他「張揚」性取向,「先專心搞好下一代iPhone吧」。這種觀點很普遍,但明顯有雙重標準。
同性戀學者科爾維諾在一場講座上說:「我媽至少還有那麼一次公開承認自己的性生活(承認生下我這兒子)呢!異性戀者無時無刻都(不自覺地)公開談論自己的『私生活和感情』,她的男友,他的女友⋯⋯但同志就叫張揚了!」
我們或許沒意識到,但當我們能這麼說,就足以強調是誰享有優勢了。就如有男人反對女權主義,認為兩性早已平等,如富商疾呼「不要破壞(讓我繼續剝削你的)社會穩定」,這種態度傲慢至極。
同性戀並非甚麼成就,但作為受歧視的一群,克服困難走到成功,那不值得驕傲?如果出柜依然叫他們和她們恐懼,勇於宣佈性取向,那不值得驕傲嗎?
永遠別小看象徵性動作的影響力,這不僅為同性戀社群樹立更多不一樣的形象,也讓在歧視中長大的他們抬得起頭。還沒走到真正的平等前,我們切勿因為有了一點「平常心」就先自滿!
美國每年10月第二個週一都慶祝哥倫布日,這天大多數州會舉辦活動,學校放假,紀念哥倫布1492年登上美洲大陸。
每年這天,都有不少美國學者跳出來大呼,人們不該慶祝哥倫布日,因為哥倫布是一名貪婪殘暴、兩手沾滿鮮血的殖民家。
據說,此人將當地印地安人的友好視為奴隸性。他為了爭取西班牙統治者的支持不惜謊稱發現金礦,為了籌足黃金,他不惜大規模屠殺當地泰諾人,並將活著的人統統奴役。
他管理伊斯帕尼奧拉島期間,西班牙統治者殺人無數,手法野蠻殘暴;短短56年內,島上20萬名土著剩下不到500人。據哥倫布手下記載,他經常將當地婦女當作禮物送給手下強暴。
這種行徑大概和今天「哈里發國」(IS)極端分子沒甚麼兩樣吧!然而今天教科書上,哥倫布被描述成流芳百世的航海英雄,他憑著過人的信念和毅力,開創了人類史上的新紀元。
哥倫布作為美國的官方英雄之一,大概和毛澤東一樣尷尬,但和歷史上不少統治者、征服者比較,他的殘暴可能也不算甚麼了。
如蒙古大軍征服歐亞大陸時就經常屠城,漢武帝、凱撒大帝、阿育王等都雙手沾滿鮮血。那個時代的國際社會基本上是弱肉強食,勝則為王,敗則為寇。
相比下,今天美國、中國政府絕不敢公開屠殺50名手無寸鐵的平民(在中東或新疆「擊斃數十暴徒」或「恐怖目標」則毋須解釋),俄羅斯也不敢正面入侵烏克蘭。
隨著所謂國際社會逐步成型,今天各國和衝突中各方都必須謹慎克制,爭取國際上的道德高點。
雖說敘利亞、烏克蘭等戰亂地區每天仍有無數死傷,但衝突各方都在乎國際上是否得到支持,因此近數個年代來的衝突,死傷規模都不如以往。
相比下,IS這類極端組織才不在乎甚麼國際形象,他們的宣傳簡單不過:「我們將征服流著奶與蜜的土地,並肆意掠奪」,彷彿直接召喚人們心中野性的一面。
或許因此IS的宣傳這麼有吸引力吧!以前哥倫布、成吉思汗這些征服者,不也是這麼說的嗎?
這麼來看,人類過去數百年來取得的進步確實非同小可,但也真是無比脆弱。